莫谓书生空议论，丹青落处血斑斑。抗日空战史画，中华民族的视觉记忆。

　　只翼荣归

　　在惨烈的空战中，把机翼撞掉还能安全返回的幸运儿不多。中国空军五大队24中队飞行员袁葆康算是一个。袁葆康曾就读于圣约翰大学，1933年中断学业报考空军，毕业于中央航校第五期，是全面抗战开始后中国空军第一批王牌飞行员之一，第一个战果得自1937年8月16日上午——袁葆康的2404号霍克Ⅲ座机将一架日机在上海杨树浦上空击落（可能是95水侦）。后来袁葆康担任过第26中队队长，抗战胜利后辞去军职，去了美国。袁葆康有一位知名好友，就是后来曾担任中华人民共和国副主席的荣毅仁。

　　有一次返航途中，袁葆康忽遇多架敌机。当时飞机油量已经不足，袁葆康决定拼了，驾机撞敌，结果敌机起火下坠。袁葆康座机左下翼、左升降舵全部被撞掉，左上翼也有三分之一被撞掉。他居然硬是把残废的飞机飞回了驻地。有资料说，袁葆康座机是双翼的“达式机”（道格拉斯O2MC），但从画面判断，这显然是一架霍克Ⅲ。抗战全面爆发后，中国空军装备道格拉斯飞机的是六大队。

　　残破的霍克Ⅲ飞机从头顶呼啸而过，翼下背光处色彩昏暗，驾驶舱和机身反射出太阳的些许光芒，一片紧张肃杀，让人窒息。整幅作品动感极强，美感无可言喻。

　　人道远征

　　1938年5月19日23：30，夜色正浓。两架中国空军马丁B-10轰炸机悄然从宁波起飞，为了避开舟山群岛上的日军防空哨，先向南飞，然后掉头向东北方，直奔日本九州。这其中，1403号飞机正驾驶徐焕升，副驾驶苏光华，领航员刘荣光，通信员吴积冲；1404号飞机正驾驶佟彦博，副驾驶蒋绍愚，领航员雷天眷，通信员陈光斗。一小时后，为避免被敌发现，两架飞机跃至云上。月光如水，泻入机舱，除了发动机振动的噪音，机舱内一片静默。次日凌晨2：20，机组人员视线前方出现了地平线。到了！飞机由海及陆，机身下逐渐看到城市的轮廓，机身上的方形射击口打开了，飘出的却是雪片般的传单……鉴于适合远航、攻击力强的机型有限，中国空军选择“纸片轰炸”的方式，第一次戳破了“大日本神圣领空不可入袭”的肥皂泡，比杜立特空袭日本早近4年。中国空军传单有云：“尔再不驯，则百万传单将变而为千吨炸弹。尔等戒之！”此为后史所证。

　　创作这幅画的时候，又铭把出征机组人员约至《中国的空军》出版社，举行了座谈会。资料收集完备后，他又制作了徐焕升机组1403号飞机的模型，吊挂在画室，勾画出航情景，绘制了多张不同视角的构图，并亲自体会夜航感受。画面犹如现今电影大片，画面裁截大胆，视觉层次分明，近景只强调机头及左侧机翼，特写效果呼之欲出。同时，他还绘作了同主题中国水墨画两幅，一幅表现出发，一幅是东征归来。

　　衡阳八·一八空战

　　1938年8月.日军为了尽快攻下武汉，不断轰炸中国空军位于宜昌、衡阳的机场。8月18日，日机27架空袭衡阳。中国空军三大队大队长吴汝鎏率机7架，25中队队长汤卜生率机3架，协同迎敌。在双方兵力悬殊的情况下，汤卜生连续对敌机多次发动进攻。第二次进攻，汤卜生击落敌机1架，之后又一次单枪匹马冲入敌群，与9架敌机厮杀，不幸中弹牺牲，年仅26岁。

　　从画面看，汤卜生座机应是一架柯蒂斯霍克75M，敌机应是编队飞行中的96陆攻。3个多月之前，汤卜生曾驾驶类似的霍克75H（中国空军顾问陈纳德座机），在南京中山陵上空投掷一束白玉兰，以示缅怀。1938年夏，中国订购的30架霍克75M散件抵达广州，完成组装。7月9日，三大队25中队在衡阳开始接收第一架霍克75M。事实上，到这次战斗爆发，中国空军熟悉这批新装备的时间还不到半个月。

　　又铭与汤卜生情深谊厚，当年转役空军，主编《中国的空军》杂志，上级就是派汤卜生队长协助。汤卜生出任务之余，经常到又铭办公室聊天，一方面协助编纂杂志，一方面提供许多航空知识，帮助又铭完成绘画。当年两人都年轻，豪气抱负雄心万丈，一同说笑谈心，也不拘泥于军阶的严肃。又铭常将画好的草图准备好，请教于他。汤卜生会告诉又铭空战的战斗队形及战术，也会指出画中的缺点， 这对又铭完成空战史画有极大帮助。

　　知悉老友壮烈牺牲，又铭悲痛万分。从僚机飞行员得悉详细战况后，又铭决心好好画一张画，纪念亡友。在这幅作品上，又铭花的时间最多，因为绘制中途常因情绪激动，无法提笔。这幅画，整个视觉焦点集中于驾驶舱，多架敌机为底衬，弹道交叉，空战气氛极其强烈。在30年代没有空中动态摄影时期，这样的构图前卫而大胆。此画日后展出时，比利时代办罗德桑曾经愿意出任何代价购买，但当时又铭美籍好友罗塞尔·E·兰德尔将军正在牵线， 打算用几幅创作去美国换飞机。又铭认为报国远比个人财富重要得多，何况意在纪念老友，为史留证，就婉拒了劳德桑的请求。

　　兰州二·二空战

　　1939年2月20日，大年初二，日军17架“伊式重爆”和12架97重爆空袭兰州。早在卢沟桥事变后4个月，日本就开始轰炸兰州，企图在切断中国西北外援通道的同时，居高临下，形成对陕、川及中原腹地的合围态势。这样在零星的作战进行了一年多之后，兰州上空战事日益激烈，中国空军第17中队、15中队以及苏联志愿援华大队迎来了空前激烈的战斗。14：50，中国空军第17中队队长岑泽鎏率领9架战机在空中待命，突然发现第一批敌机9架就在身下，于是和苏联援华志愿队飞机一起进入攻击。在第二波攻击中，日编队二井卓、松尾原重驾驶的两架领航机当即被17中队击落，坠于贺兰山上。数分钟后，日机编队左前方的另一架也冒着黑烟脱离了编队。后来大家才知道，来袭这股日机属于日军第98战队。这次战斗，日机被击落9架，13名飞行员当场毙命，我方仅有一架苏军战机损失。但日本人不愿意承认失败，硬说击落我机36架，超过了当日我起飞飞机总和，终于通过“嘴炮”挽回了自己的面子。

　　画面上俯冲攻击的两架飞机，双翼，固定机轮，显然是中国空军第17中队的苏制波利卡尔波夫伊-152战斗机。“惨遭蹂躏”的鬼子飞机就是“伊式重爆”，这种飞机本是意大利菲亚特公司的BR.20轰炸机。在西班牙内战时期，这种飞机还算先进，日本1937年引进85架。“伊式重爆”的缺点是它的油箱设计，主油箱在机身与机翼之间，驾驶员身后还有两个小油箱，而且机身为蒙布，防弹防火性能很差。此外，发动机与后座舱三点之间存在射击死角，自卫有罩门。在兰州空战期间，我机就曾利用这个弱点，击落多架“伊式重爆”。

　　成都一一·四空战

　　1939年11月4日，为报复中国空军对汉口的袭击，日本第13航空队54架96陆攻轰炸机全部出动，由鄂向川，直奔成都。中国空军机群全部起飞应战，第一批27中队伊-152战斗机7架，由谢荃和队长率领，在成都、新繁间击落敌机一架；第17中队由岑泽鎏队长率法制道瓦丁（今译德沃丁）D510C战斗机7架，在成都、温江间实施拦截。因道瓦丁D510C在俯冲时，机炮易卡弹，所以中国空军降低高度，平飞迎敌，岑队长在成都东南击落敌机1架，但本身座机亦遭敌机击伤。第二批第26中队苏制波利卡尔波夫伊-16战斗机6架，及第29中队伊-152机9架，在副大队长王汉勋（他的女朋友就是以刺杀汉奸丁默村闻名的郑苹如）率领下，在简阳上空击落敌机1架。此役中国空军29队副队长邓从凯及26队队长段文郁阵亡。

　　3架被击落之敌机残骸中，敌号称“海军轰炸之王”的第13航空队司令奥田喜久司大佐，以及森千代次、细川直三两大尉均告毙命。奥田是中国空军抗战期间击毙的日本海军军衔最高的军官。关于谁击落了奥田，史家一直有争论。有人认为，是邓从凯击落了奥田，也有人认为他击落的是细川。还有一种说法，奥田是被道瓦丁D510C战斗机击落的，那显然是17中队的战绩，而邓从凯属于29中队。但无论邓从凯击落了谁，他都是当之无愧的空战英雄。此战之前，他的战绩是击落敌机4.7架。

　　画面左上醒目位置即是法制道瓦丁D510C飞机，另外两架外形短粗、仿佛拇指的中国飞机就是苏制伊-16，后者是苏援，自不必说。道瓦丁飞机是1937年行政院副院长孔祥熙借庆祝英国乔治六世加冕，顺道从法国订购的。1937年底，24架道瓦丁抵安南（今越南）的海防，起岸后，经滇越铁路，运抵昆明组装，进而装备中国空军。

　　因受早期欧洲油画的影响，又铭上彩料时，多用均匀平涂法，吸收法国巴比松画派风景写生手法，看重景物光源色、固有色和环境色之间的关系。我机飞行于云层中，俯冲敌机，中间隔着茫茫云雾，高度、气候、地貌，景深，层次很强。这种表现技巧，必须对透视学、色彩学有很深造诣，而又铭当年才30多岁。

　　重庆五·三空战

　　中国政府撤退到陪都重庆后，坚持抗战。中国空军历经血战，元气大伤，但仍以顽强斗志，与侵略者战斗到底。为挫败中国的抵抗意志，1939年5月3日，日海军航空兵第2联合航空队54架96陆攻轰炸机大规模空袭重庆。中国空军第四大队不久前才接收了苏联援助的伊-15型战斗机，正驻扎在陪都广阳坝机场，进行飞行训练。11时20分，由空军第四大队队长董明德率领的4个编队伊-15战机升空迎敌。

　　伊-15战机仅有2小时的留空油量，速战速决方为上策。参加过这场空战的张光明回忆，攻击96陆攻的最佳角度是在它的前上方，这里防御火力较弱，也较易脱离，一定要避开火力强大的后方。若一击不中，中国空军飞机因相对速度较低，很可能陷入敌机后方的“弹雨区”。这次战斗，敌机被击落7架，我机损失3架，张明生，李志强，张哲阵亡，其中张哲是张光明的僚机。四大队24架飞机负伤，仅有8架完好。日机在返回汉口时，已有20余辆救护车在机场等候救护伤亡人员，可知伤亡也很惨重。

　　中国空军战斗机正在发起攻击，机身下的重庆，已是一片火海。仿佛烈焰的高温扑面而来，战争残酷，令人发指！

　　击落三轮宽

　　1940年9月21日，日军15架川崎95式战斗机、9架三菱93式轰炸机由山西阳高机场起飞，轰炸太原，领队是日本陆军航空队攻击名手三轮宽少佐。中国空军第28中队中队长陈其光奉命拦截，率领苏英祥、梁定苑、雷炎均计4架霍克Ⅱ战斗机起飞拦截。由于敌众我寡，雷炎均负伤，苏英祥、梁定苑牺牲。陈其光为战友报仇心切，再次冲入敌阵。他一个翻滚飞行，眼前恰有一敌机出现，随即他紧扣机枪，将敌机击落，自己也受伤，迫降于太原女子师范学校的一座楼房瓦面上。事后才知他击落的是号称“驱逐之王”的三轮宽大佐。

　　画面上近景描绘的应是三轮宽座机，从明显的发动机头罩看，更类似于三菱97式司令部侦察机，不过后者是双座。从远景两架敌机外形判断近景这一架，也可以说它类似当时日本陆军航空兵普遍装备的中岛97式战斗机，但97式发动机头罩没有这么明显。当然，从前头看，这架飞机还类似日本海军航空兵的三菱96舰载战斗机。而多数资料中，三轮宽座机为川崎95式战斗机，是服役更早一些的双翼机。有点混乱？如果您接触过在一线拼杀的老兵，对手用的是什么装备，他们往往说不清楚战况紧张，一时很难判断。何况战时获得敌方装备情报很不容易，有所出入，在所难免。

　　又铭曾经到医院探望陈其光，因为彼此是广东同乡，相谈非常投缘。陈其光把作战经过详细情形，和当时的心理状况一一描述。又铭回到画室，吊挂飞机模型，模拟战争场景，经过仔细斟酌，绘出许多草稿。他把近景被击中的敌军飞机，机尾从画面裁截掉，使它有伸展出画面的感觉，机头部份亦是如此。而攻击者陈其光的飞机呈现强有力的翻滚动作。又铭早期接触过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的宗教绘画，曾深入探讨它们在色彩上的运用技法，此作品，深得其意，不愧为经典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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