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碧色寨》是一部以云南为创作背景的长篇小说，小说围绕着1903年滇越铁路的修建而展开。位于云南省红河州蒙自县的草坝镇的碧色寨火车站被作为铁路的核心枢纽，被法国殖民者精心建造成特等车站。在这里，充斥着中西方文明的冲突。小说同时叙述了两段无法圆满的爱情。

　　一、无望的爱情救赎

　　（一）可以改变性格，却无法改变命运的爱

　　大卡洛斯这一人物，是带着许多坏毛病出场的。对金钱、地位的渴望以及高大的外形，让他成为了殖民者工地主任。他有了英雄用武之地：“印度支那铁路公司属下的滇越铁路法国公司需要的，就是大卡洛斯这种展示肌肉便可震慑一群中国劳工的蛮汉。”自以为成了下等人中的上等人。他的身上充斥着野蛮人的气息，用残暴的武力管理劳工。

　　天使般的露易丝小姐的降临，让硬汉流露出些许柔情：“他的目光已经深陷在露易丝蓝色的眼珠里了。”在善良的露易斯面前，蛮汉大卡洛斯努力让自己斯文起来。然而，出于对金钱的渴望，他仍残忍的对劳工进行统治，甚至为了自己的利益，使他成为杀害中国劳工的刽子手。铁路修到人字桥时，由于劳工伤亡人数的增多，以及浓雾等原因，“工程段在线路上招标，给出相当优厚的条件，但应者寥寥。”大卡洛斯原本也不打算去的，他明白所要面临的困难的艰难。可是，他忽然听见了身后传来的露易丝的声音：“难道就没有一个男子汉吗？”因此，他想都没想，自己的手就举了起来。或许是憧憬着爱情只青睐勇敢的心，恰巧又看到露易丝赞许的目光，他勇敢地接受了面前的挑战。他先用金钱诱惑劳工，用绳索把劳工吊在悬崖上打铁锤，等到要收工了，面对金钱的诱惑以及自私的本性，他无情地用斧头把悬崖边的绳索一根根砍断。这时的大卡洛斯满脑子充斥着金钱，他的恶行更加劣迹斑斑。不久，发生了大暴动：“反抗朝廷的义军很快就遍及滇南数县，连县城都被攻下了两座，铁路沿线的劳工们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暴动便像野火一般沿着铁路线蔓延开了。”大卡洛斯和露易丝等洋人成了俘虏，经过谈判，义军决定：

　　义军不杀女人和孩子，不杀有妻子在身边的洋人，也不杀那些在工地上对劳工态度较好的洋人工地主任，品行恶劣的洋人们这个时候该为他们的罪孽还债了，大卡洛斯首当其冲。

　　在大卡洛斯生死之际，善良的露易丝如天使般拯救了他。露易丝用自己的声誉救了他，她谎称自己是大卡洛斯的未婚妻，大卡洛斯感动万分。他对露易丝的爱慕更加深入了。他以为是爱情救了自己，其实露易丝是因为博爱才救的他，恰巧他是第一个被问斩的人。露易丝身上凝聚着所有高贵品质的“‘圣母'偶像”类型。

　　经历了生死的大卡洛斯，开始了他的救赎。铁路修到碧色寨时，大卡洛斯留了下来：“如果不是露易丝小姐应聘为碧色寨铁路诊所的医生，大卡洛斯绝不会轻易把自己的命运押在这个偏僻荒凉的小村庄。”为爱、为赎罪，他留了下来。在碧色寨，有经济头脑的大卡洛斯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同时他努力让自己成为一个绅士，因为：“露易丝小姐非常在意一个死心塌地追求自己的人，到底是一个绅士，还是一个流氓。”他改掉了从前的很多坏毛病，在外表，行为举止上，已经是一个绅士了。可露易丝依然没有接受他。

　　大卡洛斯一直未婚，大卡洛斯对爱情的执着让人感动：“他对露易丝小姐的追求是一场没有终点的马拉松，但他并不以此为苦役。”他洁身自好，是碧色寨虔诚的基督徒、热心的捐献人，更是一个坚定的爱情守望者。可他对金钱的热衷，却一如当初。日本飞机轰炸碧色寨的时候，慌乱了的大卡洛斯最先想到的还是自己的公司。到后来，他才想到露易丝。诊所已经被炸毁，露易丝惊魂未定：

　　? ? ? ?露易丝医生第一次紧紧抱住了大卡洛斯，人只有在生命的紧要关头，才会明白人海茫茫中谁是真正疼爱自己的人。更何况一个劫后余生的女人，现在多么需要男人宽阔有力的肩膀。

　　……

　　? ? ? ?大卡洛斯拥着这个自己爱了一生的女人，忽然就像得到了上帝的昭示：他补偿的机会来了。多年前露易丝医生用自己的声誉救下大卡洛斯的性命，不是因为爱，而是由于怜悯。现在，该他感恩和回报了，不是因为怜悯，而是由于爱。

　　? ? ? ?大卡洛斯决定为心爱的人，重建诊所。为赎罪、为爱情，哪怕一无所有，他也要实现露易丝的心愿。为了追逐藏宝图里的财富，他险些遇害。最终，在去人字桥看露易丝的路上失踪。

　　? ? ? ?他等待了一生的爱情，最终没等到；他追逐了一生的财富，最终也没得到。粗暴的蛮汉，在遭遇生死后，决定忏悔过去的罪行，希望赎罪。追求露易丝这一圣女般的人物，是一种救赎，是赎罪。他为她倾尽所有，为她守候一生，终究感动不了她。

　　（二）从小爱到大爱

　　? ? ? ?医务士露易丝是为了守候爱而来到中国的。懵懂的她与人字桥的设计者波登先生相恋：“二十岁的姑娘露易丝在这些成熟又成功的人面前，在巴黎的建筑设计师俱乐部，难免一脚就(瓜皮是什么意思？四川人说瓜皮可能有以下三种意义：一是此人是傻子，神经有问题；二是此人不聪明，反应比较迟钝；三是此人是其最喜爱的人，瓜皮是对他的爱称。)踏上了一条浪漫而错误的爱情旅途。”[12]而波登已经结婚，面对自己的爱情罪孽以及无法得到的相守，她决定离开巴黎，在远东与波登设计的桥梁相伴：“既然不能和你在巴黎终日厮守，那么，就让我去远东，和你设计的桥梁在一起吧。”波登答应她桥梁竣工的时候会来看她。带着这份爱的期盼，她离开了巴黎，踏入了远东，却在这里发现了比她还不幸的人们，她由此找到了一种“大爱”：

　　远东之行改变了露易丝小姐的一生，一个不慎掉入陷阱的人需要更广阔的天地来拯救。露易丝小姐从那些永远都蓬头垢面、身上散发出令人窒息的汗臭味的中国劳工身上，发现这个世界上还有比自己更不幸的人。她由此找到了一种大爱，一种耶稣所倡导的怜悯。

　　她看着这些生活困苦、蓬头垢面的中国劳工，看到为修筑人字桥而丧命的劳工，她的内心被深深的触痛了。她将自己的“小爱”慢慢转变成了“大爱”，她平等、善良、真诚的对待每一位劳工，她对劳工们的仁慈、善良的帮助，得到了他们的尊重和保护：

　　她在施爱中也得到中国劳工的尊重和保护，一次一个法国的工地主任在工棚里想对她非礼，是那些从来都惧怕洋人的筑路劳工们，用手中的十字镐把那家伙赶出了她的临时工棚。以自己的声誉帮大卡洛斯保下一命，更是那些善良的中国劳工对她的仁慈的回报。

　　她的“大爱”使她恨起了自己的爱人：“人字桥建设过程中的血腥和残酷，一度让她憎恨起波登先生来，为什么他要设计这样一座夺人魂魄的桥梁？为什么在西方人看来是天才设计师的杰作，在东方就得依靠白骨来堆砌？”她看着许多无辜殒命的劳工，在痛恨爱人的同时，她自己的罪孽感也更深了。

　　人字桥竣工，波登即将来中国。露易丝守望了近五年的希望并没有如约而至，她等来的只有他的书信，他却转身离开了：“他的爱情在起点时错了，也就注定没有终点。”她的爱情在开始时错了，是一份无疾而终的感情，注定是一份无望的爱情。她的爱情进入了守候的季节，从一开始的守候恋人，到守候人字桥，以此来慰藉自己无法得到的爱情。哪怕到日军轰炸碧色寨的危急时刻，她仍然要去守候人字桥、守候自己的爱情。

　　她守候了爱情一辈子，大卡洛斯亦为她等待了一辈子，可是，爱情是两个人的天荒地老，不是一个人的一厢情愿。他们都满怀愧疚与罪孽，所以，努力赎罪、渴望得到爱的救赎，他们各自的罪孽感却阻碍了彼此的爱情，他们的爱情注定无望。 ?但是，满怀罪孽感的露易丝把个人的“小爱”，上升到了普世性的悲悯的“大爱”，这是格外可贵的。

　　二、无法圆满的虚幻浪漫爱情

　　（一）忧郁“诗人”的空幻爱情

　　大卡洛斯出场时的粗暴，衬托出弟弟小卡洛斯的温柔、绅士。小卡洛斯是大卡洛斯同父异母的弟弟，兄弟俩一起离开家乡时，哥哥怀抱着的是财富的梦想，可弟弟却把目光投放在了对东方女人的憧憬里：“哥，听说东方女人皮肤很深，是橄榄油色的。我喜欢。”这为之后他与东方女子秦忆娥的相恋埋下伏笔。他憧憬着东方的浪漫而去，来到东方后，却绝望困惑不已。在铁路工地上，相较于哥哥有了用武之地，孱弱仁慈的他，竟被劳工嘲笑，他所管理的劳工还集体罢工。是哥哥威慑员工才让他能够继续管理。

　　小说里说：“小卡洛斯倒比他的哥哥在爱情上走得更快一些。他还是那副忧郁诗人的模样，落落寡合，行事谨慎。”他的这一“忧郁诗人”的气质，让他有了短暂的婚姻。可能是骨子里的对东方女性的神秘向往，让他在遇到美丽的中国女性秦忆娥时，激动不已。小卡洛斯惊叹秦忆娥的美艳：“我的灵魂就在这个极不恰当的时候，被俘获了。” 秦忆娥是被碧色寨彝族土司用最豪华的“米其林”专列去省府昆明接来的新娘，小卡洛斯在她走过站台，走向花轿时看见了她。小卡洛斯绅士的摘下礼帽，向她点头致意时，受过高等教育，读过不少文学名著，憧憬着浪漫的秦忆娥，感受到了小卡洛斯如童话般的典雅、尊贵。相反，彝族土司流露出的都是她不能忍受的粗鲁。特别是新婚之夜，彝族土司的残暴：“她嫁给了一只老虎。一个白天是土司，晚上就变成老虎的怪物。” 让自认为是文明人的秦忆娥更加痛苦不堪。

　　小卡洛斯与她的第二次见面，是在秦忆娥流产后到露易丝医生的诊所看病的路上，小卡洛斯是故意来邂逅她的，虽然只是简单的交谈，可小卡洛斯沉醉在了秦忆娥含蓄温和的脸、深情的眼睛里：“从那一天开始，小卡洛斯就像露易丝医生说的那样，开始找不到爱情的方向了。他像坠入情网的年轻人一样茶饭不思，像一个忧郁诗人那样沉郁徘徊。”他提着一大包礼品，镇静的去拜访秦忆娥，在彝族土司面前，他也镇静地询问秦忆娥的病情，得知秦忆娥回了娘家，他立马就跟随而去了。

　　小卡洛斯捧了一束鲜花来拜见秦忆娥：“浪漫来拍秦忆娥的门了。”秦忆娥的母亲知道小卡洛斯的身份，虚荣的母女开始了各自的打算。小卡洛斯受到她们的欢迎，他邀请秦忆娥一起过圣诞节，被安排同住一间房，优柔寡断的小卡洛斯让他错过了一个浪漫的平安夜，小卡洛斯决定睡沙发：“房间里的沙发离床有约三米的距离，两个人仿佛都害怕跨越它。一个为了保持自己的绅士风度，一个放不下要命的矜持。”他们俩就这样各自和衣而睡。

　　确定了要回碧色寨的日子，小卡洛斯订了间包厢，在包厢里，由于火车摇晃得厉害，秦忆娥不时倒在小卡洛斯的怀里，火车的摇晃，给了绅士和矜持充足的理由，他们就这样结合，拥有了彼此。也开始决定为爱相伴，为爱努力：

　　这两个坠入情网的人已经把碧色寨当成他们爱情的考场，能不能通过这次考试，将决定他们今后的命运。秦忆娥在火车上已经下定决心离开普田虎土司了，而小卡洛斯在昆明期间也收到了凯蒂从法国寄来的离婚协议。他当即签字就寄回去了。

　　二人都信誓旦旦的要为爱奋战，可回到碧色寨，除了秦忆娥找借口，与他幽会外，懦弱的小卡洛斯仍旧没有勇气去和彝族土司摊牌，就连秦忆娥都有点怀疑他爱的勇气了：“像所有痴情的女子一样，秦忆娥从不怀疑小卡洛斯的爱，但怀疑他爱的勇气。”在日本军机轰炸碧色寨后，二人的幽会也被摧毁了，秦忆娥再也没有冠冕堂皇的理由去洋人的地界。终于各自找了借口，在昆明幽会，享受他们短暂幸福的爱情时光。在回碧色寨的路上，为了相处时间更久，他们在碧色寨火车站的前一站开远下了火车，却也恰巧遇见为了追寻财富而救下彝族巫师的大卡洛斯，他建议弟弟私奔，也告知了弟弟财产不多的消息，自以为爱情至上的小卡洛斯，就这样跟秦忆娥商讨计划了私奔的事。然计划远没有变化快，可怜的小卡洛斯被彝族土司抓了，这回，懦弱的小卡洛斯在爱神的召唤下，尽显英雄本色。他说服彝族土司与他决斗，为了生命中的女人，他坚定的为爱奋战：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觉到，秦忆娥就是他生命中的女人。如果说刚追求秦忆娥时带有某种情感游戏的成分，不过是一个精力旺盛的中年男人耐不住妻子不在身边的寂寞，以及对前一场爱情的失望和对东方女子的猎艳，那么此刻的小卡洛斯就是一个真正为爱而战的情种。

　　爱情成就了他的勇敢，勇敢成全了他的爱情。得知自己是与老虎决斗，秦忆娥带着泪海让他答应彝族土司离开碧色寨时：“旷世情种小卡洛斯宁愿被老虎吃掉。”他坚定的决定与老虎决斗：“小卡洛斯已经看到了秦忆娥脸上的惊愕和感动。这就够了，为爱而死的人是有福的。”小卡洛斯在没有任何武器之际，在自己的口袋里找到了秦忆娥的玉簪。小卡洛斯勇敢的完成了与老虎的搏斗，倒在了血泊里。感动不已的秦忆娥为爱挣脱土司手下人的束缚，飞奔到了小卡洛斯身旁，把压在他身上的老虎推开了。彝族土司信守承诺，放了他们，并在秦忆娥的恳求下，让手下送小卡洛斯去洋人医院。

　　小卡洛斯的勇敢得到了短暂的爱情：“但似乎所有美好的爱情都经不起苦难的折磨、俗世的尘埃，都短暂得像花开一季，月圆一夜，孔雀开屏，燕子衔泥。”爱情终究抵不过柴米油盐的牵绊，浪漫无法在现实之中开花。他们的爱情输给了现实，输给了他们一心追求的浪漫。爱情的女主角在母亲的说服，以及对现实的恐惧之下，抛下了男主，重回了世俗男子彝族土司的怀抱。小卡洛斯不切实际的爱情追求，注定是空幻无望的。

　　（二）物欲化女子的无望爱情

　　艳丽的东方女子秦忆娥的出场，惊艳了小卡洛斯。深陷爱河的小卡洛斯忽略了秦忆娥的世俗，他们的爱情抵不过秦忆娥的物质追求，她渴望绅士温柔的爱情，却没办法逃离自己势力与虚荣的本性，在爱情与物质对立之时，选择了物质。她追求的浪漫爱情，其实就是建立在物质之上的，没了物质，她便恐惧，没了物质，她就谈不了爱情。在小卡洛斯与老虎搏斗，体现小卡洛斯英雄本色、因爱勇敢时，秦忆娥深深的被震撼、被感动；可是，感动与浪漫没办法在柴米油盐中滋长，当她离现实越来越近，当她离自己原本不用为生活操心的日子越来越远时，她恐惧了，对爱情犹疑了，最后选择了离开。

　　秦忆娥母亲势力与虚荣：她母亲需要女儿来支撑她的虚荣：“现实就是这样残酷，如果秦忆娥不回碧色寨，要不了多久，这个靠虚荣和秦忆娥的身子撑起来的家，又要回到靠典当度日的窘境中了。”而秦忆娥在某种程度上，继承了她母亲的势力与虚荣：“她在小卡洛斯身边，第一次找到了做上等人的感觉和做女人的幸福。一定程度上，她很喜欢自己成为‘少见多怪’的对象。”[32]她喜欢被人注视：

　　“啊呀呀，那可真是太好了！”秦忆娥不自觉地就像她母亲那样高声尖叫起来，引得行人侧目而视。她高傲地一仰头，就像一步跨入天堂的人，用鄙夷众生的神情回敬人们的诧异或鄙视。圣诞节，你们知道什么是圣诞节么？就是知道了，你们有资格过这样的节么？

　　她的小市民心态表现得如此透彻，已经为她与小卡洛斯的爱情悲剧埋下了伏笔。小卡洛斯“忧郁诗人”般的性格，秦忆娥的小市民心态“二人的结局，也折射出古典的‘诗意理想’，面对庸常的‘散文’人生时，所必然产生的龌龊。黑格尔明确地指出，古典艺术的“诗意时代”将被一种“散文时代”所取代，甚至由此提出了艺术终结的命题，这是基于近代市民社会的出现，使他认为理性行为的流行会压制艺术的感性特性，由此判定“我们现时代的一般情况是不利于艺术的。”作为一个充满了物欲追求的女子，秦忆娥永远也得不到理想的爱情。因而，当他们的浪漫诗意爱情无法使世俗性升华时，他们的爱情便岌岌可危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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