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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娟散文 她一直强调说

作者:admin 发布时间:2023-11-06 19:56:39 分类:指南 浏览:114


  李娟散文篇1

  关键词:李娟散文 游牧文明 民族特色

  到目前为止,李娟出版的散文作品集有《九篇雪》、《阿勒泰的角落》、《我的阿勒泰》、《走夜路请放声歌唱》以及长篇散文“羊道”系列和《冬牧场》。《这世间所有的白》是她2012年11月最新出版的散文选集,入选的50多篇散文是作者在2001年到2012年间创作的比较优秀的作品。她笔下的文字大多与阿勒泰山区的游牧生活有关。

  一.哈萨克民族特色的笔墨见证

  李娟,是一个在牧场跋涉的女子,是一个痴迷于个人所见所思的作家。在她的笔下,关于牧场,关于哈萨克民族风情的描述随处可见。李娟的“羊道”系列包括《春牧场》、《前山夏牧场》、《深山夏牧场》三部作品,再加上《冬牧场》记录的就是作者深入牧民家庭,随着季节的变换而跟从牧人们迁徙到不同牧场的生活。“给路过自家门口的驼队准备酸奶,是哈萨克牧民的传统礼性。黏糊糊的酸奶是牛奶的华美蜕变,又解渴又能充饥。对于辛苦行进在转场途中的人们来说,是莫大的安慰与享受。”[1]9这段文字写的是在春牧场上扎克拜妈妈站在门口,给转场经过此地的驼队递上自家做的酸奶。尽管都是陌生的人们,可是牧民们之间却是互助友好的关系,而不是像都市生活中人们感知到更多的是彼此之间的防备与冷漠,这既是一种民族礼性的延续,也是艰难的转场生活的应有之义。喝茶,是牧民们很重要的一项日常生活内容,无论是平时繁重劳作的间歇还是客人到访时,都需要布茶,但是“喝茶不是直接摆上碗就喝的。还辅以种种食物和简单的程序。摆开矮桌(平时竖放在角落里),解开包着食物的餐布铺在桌上,摊平里面的旧馕块、包尔沙克和胡尔图。有客人在座的话会再取出新馕切一些添进去以示尊敬。再在食物中扒开点空隙,摆上盛黄油和白油(羊油脂肪)的小碟子”[2]66。在深山夏牧场上,到了六月,“大约因为天气凉快,牧草更加丰饶的原因,来到吾塞后,奶牛的产奶量明显地超过了冬库儿。每天早上三点半,卡西和妈妈就起床挤奶了。而我四点起来,劈柴生火烧开水,准备早茶”[3]212。而冬天一旦来临,牧人们就要赶着大批牲畜进入遥远、荒寂的“冬窝子”。他们要在零下二三十度的寒冷中挖出地窝子,每天出去背雪回来作为平时的水源,要每天赶着牲畜去离地窝子较近的枯草地上放牧,还要每天清理牛圈羊圈。

  作品中的李娟除了直接深入牧民家庭,跟着他们去转场放牧而记录下游牧民族一年四季的生活场景外,在她的早期作品中同样有着关于牧区民族生活的表述。“但这时没人先动手,吃之前还得做‘巴塔’――当地穆斯林的仪式,即祈祷和祝福。很快,席间最受尊敬的一位长者被众人推举出来,双手手心朝上摊开,开始做‘巴塔’。所有人也跟着摊开手心,作索取的姿式向前伸开,直到等到最后的一句‘阿拉’,所有人跟着一起‘阿拉’仪式才算结束。”[4]39这段文字向我们描述了在哈萨克民族村庄里的一场拖依上,人们在吃一顿香喷喷的抓肉前所举行的简单的仪式。除了这种为婚礼、生日、割礼等仪式而举行的宴席,弹唱会也是哈萨克民族聚会一种重要形式。“弹唱会,就是以阿肯(哈萨克民间歌手、诗人)弹唱表演为主的哈萨克民间聚会活动。”[5]121李娟的文字就像一扇打开的窗户,我们从中看到了古老的游牧民族哈萨克族的生存图景。

  二.游牧文明中的“外来客”身份

  李娟在牧区的流转,是生活本身的一种需要与形式,她和牧民一起经历着牧区生活的点点滴滴。她的书写也正是来源于这种自己经历过的生活。在2011年李娟凭散文集《阿勒泰的角落》获得了在场主义散文奖提名奖。此类散文的倡导者解释说“在场主义散文就是无遮蔽的散文,敞亮的散文,本真的散文[6]”。她的作品由于这种清新自然而贴近生活的文风赢得了当下文坛的关注与追捧。然而,李娟毕竟是一个在汉文化圈子里长大的地地道道的汉族女子。李娟,祖籍四川遂宁,出生于伊犁哈萨克自治州乌苏市车排子镇。因为外婆九十岁的养母瘫痪了,生活不能自理,还在襁褓中的李娟就跟随七十岁的外婆回到了四川乐至的老家,在那里度过了自己的幼年、童年和少年时期。上高中之后,她和母亲、外婆一起从四川老家搬到了新疆,常年生活在阿勒泰山区,跟随着哈萨克牧民迁徙,做着一些小生意,这期间她也曾到过都市去打工。她是一个深受现代文明熏染又同时跋涉在游牧文明中的写作者,而她本人的写作既融入了当地的文化风情,也是游离在牧区的汉人写作。对于新疆,对于牧区,对于游牧文明而言,李娟都是一个外来客。所以,在李娟的作品中,尽管洋溢着一种“在场”的精神特色,却也渗透着一种“旁观”的文化心理。

  哈萨克牧民逐水草而居。“春天,牧人们追逐着融化的雪线北上,秋天又被大雪驱逐着渐次南下。不停地出发,不停地告别。春天接羔,夏天催膘,秋天配种,冬天孕育。”[7]29牧民们一年四季有规律地迁徙,却是过着动荡不安的生活。在中国辽阔的土地上,在现代文明无孔不入的时代中,境内的游牧民族逐渐定居,过上了安稳的日子。在这样的背景下,新疆境内游牧的哈萨克民族在政府的支持下加快了定居的步伐。李娟所在的阿勒泰山区的牧民也即将定居。当前来收购马匹的生意人告诉李娟顶多再过两年就不必这样经常搬家游牧了。李娟的回应是很吃惊,表示游牧的结束太快了。而那个生意人很生气地反问道“你觉得我们哈萨克受的罪还不够吗?”[7]30在常年靠天养畜而到处迁徙的哈萨克牧人眼里,天灾人祸带来的经济损失惨重而真切。同样地,在他们所处环境中的文化教育与医疗卫生事业的落后,在与现代都市文明的比较中是显而易见的。渴望安稳与充裕的生活,是这么多年来辛苦奔波的牧民们的心声。常年身在牧区的李娟当然能够体会到牧民们转场的艰辛,也认为“大地需要喘息,牧人需要公平地受用现代文明”[8]。而作为游牧文明之外的作家李娟同时也认为哈萨克牧民的定居会导致“游牧风景必然消失,与之对应的游牧传统也必然瓦解。从此再也没有哪种人类行为能与环境水乳交融,与自然息息相关,再也没有谁的心思能真正体谅这片大地”[8]的结果。她感受到更多的是人类的一种古老的文明即将消逝的惋惜和荒凉感。这就是当局者与旁观者站在不同的文化立场上有着不同感受与思悟的结果。

  三.朴素而幽默的文风

  在当下衡量一个人是否成功的主流价值标准依然是金钱、地位和荣誉。人们在紧张忙碌中苦苦追寻,难以获得悠然闲适的心态去细致地感受生活。如果说现代人的痛苦源于内心期望与现实生活的冲突,那么文本中的李娟在自己的生存境遇中轻易地获得了快乐,亦是源于一种生存的自足感。李娟,是一个来自社会底层的女子,在清贫、寂寞与漂泊中长大。成年之后的她做过裁缝,当过流水线工人。艰辛而枯燥的日子并没有泯灭她对生活与细节的感受力,“对于身边的人、事、物、景,抱持一种息息相通的感情,这也使得李娟的写作,难能可贵地保留了一种亲切的素质――一种越来越少的可贵素质。”[9]与自然万物和日常生活的融合使她的文字充满了灵性、想象力和一种幽默感,苦难就这样轻易地消解在了轻松而有所隐忍的描述中。李娟有一年冬天在外地打工,每天工作十几个甚至长达二十个小时,然而苛刻的老板提供的饭菜量少而缺乏营养,李娟总是不够吃,在这样紧张忙碌的日子里,她还不忘了改诗打趣餐桌上的饭菜:浅浅一碟汤,疑是地上霜,举头叹口气,低头早已被抢光![4]136

  “李娟所记录的大多是阿勒泰的角落里贫困的、艰辛的、平凡的、琐碎的平常事,而经营着这些平常事的平常人们,却自我愉悦,精神富有,在追求与满足之间,寻找到平衡的释放与快乐。”[10]长期生活在阿勒泰山区的李娟不仅忠实地记录了牧民转场的日常生活,而且深受哈萨克牧民善良、好客、坚强、幽默的民族性格的熏染。她很享受和牧人们一起转场放牧的日子,用自己略显年轻而无比真诚的笔记录了哈萨克人民生活的种种情景,她也很喜欢自己一个人在河边洗衣服的时光,还有和母亲一起去荒野散步的情形。“无论是关照世态人心,还是领略自然之美,都需要有一颗感恩的心,需要有各种环境中都安之若素的平和态度,有超乎功利物我两忘的精神境界。”[11]李娟就是用这样一颗感恩的心去理解生活中的艰难,去和这个世界进行着坦诚的交流。

  参考文献

  [1]李娟.羊道?春牧场[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12.

  [2]李娟.羊道?前山夏牧场[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12.

  [3]李娟.羊道?深山夏牧场[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12.

  [4]李娟.九篇雪[M].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2013.

  [5]李娟.我的阿勒泰[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12.

  [6]卢一鸣.在场主义:一个民间文学奖的立场[J].信息时报,2010(11).

  [7]李娟.冬牧场[M].北京:新星出版社,2013.

  [8]李娟.《羊道》繁体字版自序[N].文汇报,2013-12-01.

  [9]刘志荣.大地与天空的辽阔与隐秘――李娟散文漫谈[J].文艺争鸣,2011.9

  [10]李筱翎.向这个世界笔直走来――略论李娟的散文创作[J].剑南文学, 2012(11).

  [11]文.一本需要用心细读的书:《阿勒泰的角落》[J]中国德育,2010(10).

  李娟散文篇2

  关键词:普通人 日常生活 美学特征

  瓦尔特?惠特曼(1819―1892)――美国诗歌的创始人与中国当代散文作家李娟(1979― )从时间和空间上说永远不会产生交集的两位作家,在读者的阅读感受中却不由自主地产生了联系,打开李娟的散文集,就像打开惠特曼的《草叶集》,使我们想到美国哲学家乔治?桑堪耶纳对《草叶集》的赞美:“繁多中之一致的魅力从未曾这样完全地这样独到地被人感觉到;不是鲜花而是草叶,不是音乐而是鼓声,不是组织而是集合,不是英雄而是一般人,不是危机而是最平凡的时刻;而凭藉坚决地罗列这些无足轻重的东西,凭借努力对我们指出一切东西不过是一个流动而无结构的整体的暂时悸动,他深深地激发我们的想象,我们也许不想爱这种力量,但是,我想,我们必定在内心里赞美它。不论我们在这种可怕的平等对待中看出了什么实践的危险,我们的审美能力却不能谴责其真实的效果;它的特权是让反对派喜爱它,而且能够发现纷乱状态是崇高的,而不断地使自然显得美。”[1]之所以不厌其烦地大段引用桑塔耶纳的文字,那是因为这段论述字字切中李娟散文的要害。如果你在某个咖啡店、快餐店漫不经心地翻阅时尚杂志,可能会偶尔会撞见李娟的一篇小小的散文散落在那些指导人如何节食瘦身、如何穿衣打扮、如何青春永驻的纷繁文字中,她的这一篇散文也许仅给你留下素朴的小清新之感,但是如果你打开李娟的散文集,不论是《阿勒泰的角落》,还是《我的阿勒泰》,甚至是被称为一部长篇纪实散文的《冬牧场》,只要你一口气连续读十篇以上(李娟的每一篇散文都不长),你会猝不及防地感受到李娟带给你的震撼力,这时似乎发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似乎量变已经化成质变,也就是说李娟的每一篇散文单独拿出来也许并不怎么起眼,可能不会让你感到眼前一亮,但累积到十篇以上绝对让你感到惊艳,就像约翰?布罗斯在他的《惠特曼研究》中所指出的:欣赏惠特曼的《草叶集》时“需要一个辽阔的远景。你可不能将脸凑近书本去瞧。你必须抱着一种宽宏的气度,一种与它本身相称的博爱和信念去接近它。”[2]布罗斯将惠特曼的诗比做一片森林,一块田地,一条公路,远景,远景,到处都是远景,好像惠特曼是从飞机上进行观察,又从飞机上进行写作似的,正因为如此,所以读惠特曼的诗,要大段大段地去读,只有这样才能充分领略他的诗歌之美。因为没有哪个诗人像他那样,单独的短语、意象乃至诗行是很少说明什么的,这也几乎完全适合李娟的散文,在李娟的散文集《我的阿勒泰》中有几幅图片,很能说明惠特曼的诗歌和李娟的散文的美学特征。第五十六页的名为《夏牧场上的家》一幅:一片墨绿色的森林和青青绿地上的不知道名字的大片小黄花,第六十一页的《丰饶的夏牧场》,远景还是森林,近景是一大片绿色小植物,它们的顶部开着白色的小花,朵朵昂首挺胸,还有第一百二十九页的名为《深山里的湖》,湖的周围全是粉紫色的不知名的小花,让人想到满天的繁星,还有第一百三十四页的名为《紫花苜蓿的海洋》,总算知道小花的名字了,应该是开着小紫花的苜蓿,从图片上看,这一大片苜蓿花一直开到天边,开到和远处的蓝天白云相接。这些图片可以说是李娟散文的图画文字,也可以说是惠特曼诗歌的图画文字,形象直观,栩栩如生。

  惠特曼创作《草叶集》的背景也与李娟创作散文集的背景有相似之处。惠特曼出生在纽约长岛一个名叫西山的村子里,他的父亲是一位农民和木匠,他家除从事耕种外,还专门饲养牲畜,诗人的外祖父就经常养着漂亮的纯种马匹。在惠特曼不到五岁时,他的全家迁到布鲁克林附近,当时那儿是一个小城市,因此,惠特曼在青少年时期既熟悉了城市及其生活,又熟悉了乡村和农民生活。十一岁时,他离开学校做勤杂工,接着成为印刷工学徒。十七岁的惠特曼当上了排字工人,印刷工作引导他走上新闻记者的道路,在三十一岁前,惠特曼一直保持纽约报纸的记者、社论作者和编辑的多重身份。李娟于1979年出生在新疆,用她的话说,“小时候在新疆最北端的阿勒泰地区的富蕴县――一个以哈萨克为主要人口的小县城――度过一大段童年。在我的少女时期,我又随着家庭辗转在阿尔泰深山中,与游牧的哈萨克牧人为邻,生活了好几年。后来我离开家,外出打工,继而在阿勒泰市工作了六年。”[3]而这六年的工作大多是临时性的文字工作,也就是说惠特曼和李娟都相对较早地走向了社会,两人几乎同样熟悉城市和乡村生活,从事的工作也都与文学、文字相关。

  惠特曼的《草叶集》于1855年问世时,它标志着一场诗歌革命,它响起的是新的本土声音,像美国这个年轻的国家一样鲜活而大胆。《草叶集》从形式到内容均打破了诗歌的所有规则。惠特曼抛弃传统的格律,写有节奏感的自由诗,像口头表达一样灵活,结构上采用平行法,行文重视重复、关联和比喻,其核心是一种变化多端的感受力,这种感受力最有效地折射了热气腾腾的美国生活。而李娟在与母亲经营一家杂货店和裁缝铺的同时开始写作,出版多部散文集,获得奖项有2006年第二届天山文艺奖、2011年度人民文字奖等,她的文字是一种天才般的鲜活文字――机灵、活泼、朴实、明亮,是学校里的老师教不出来的,既清晰自然而又含蓄蕴藉、不落俗套,让人过目难忘,在读者中产生巨大反响,被誉为文坛清新之风,来自阿勒泰的精灵吟唱。

  李娟和惠特曼作品关注的内容是相同的,那就是普通人的日常生活,对此,惠特曼曾骄傲地这样说,我多么幸运地很早就被抛到平凡者的世界上,“劳动的男人和劳动的女人始终寸步不让地存在于我的每一页作品中。我要用古希腊和封建时代的诗人们所赋予他们笔下的神一般的或贵族出身的人物的英雄气概和崇高境界,来赋予美国普通的民主个人。”[4]惠特曼的这种思想感情体现在《草叶集》中那个“自我”的身上,便成了“草叶”所象征的芸芸众生的代表。而李娟也曾这样表白过:阿勒泰的马、一只猫、牛,还有春天的荒野、一条路、还有外婆、汉族和哈萨克族的孩子,乡村舞会和弹唱会、酒鬼,还有裁缝和小杂货店的艰苦营生,以及游牧的哈萨克族人……唯有以这一片深厚的大地垫在文字后面,才能使她的讲述充满底气和信心。的确,不论是惠特曼还是李娟,他们笔下的人们与我们一样是平凡的,渺小的,甚至是卑微的,他们的日常生活和我们一样是平淡地、琐碎的、甚至是庸碌的,但人的总体构成主要是普通人、平凡人、而不是名人、伟人、英雄,这些普通人、平凡人都在严肃地守护着一种信念、道德和尊严,可以说不论是惠特曼还是李娟都致力于“为普通百姓画像、立传、关注小人物的命运,挖掘、揭示平凡的人内在的精神价值。”[5]通过这种方式,他们将抽象的人还原为具体的、有血有肉、各不相同的个体,这样的普通人、平凡人突破了政治中心话语框架,体现了他们平民主义的美学思想。

  中国,在惠特曼的《草叶集》中曾以它的江河山岳、古庙皇宫、市集民众以及孔夫子的名字出现过。实际上,惠特曼是关心和尊敬中国的,把它像印度那样作为东方文化的代表,他甚至觉得自己会去亲近他们,与他们成为同胞和相爱者。惠特曼的这个愿望尽管要到他去世后将近三十年才得以实现,但他毕竟是中国最早介绍的美国作家之一,而且是迄今为止对中国新诗运动影响最大的一位美国诗人。王佐良谈到惠特曼对中国新诗的影响时曾这样写道:“郭沫若师法惠特曼,别的年轻中国诗人又仿效郭沫若。中国新诗里的豪放传统从此开始,而豪放在中国社会的现实环境里很快就从诗人的个人咏叹发展为民主的、群众性的强大歌声。”[6]当然李娟主要写散文,并且李娟的散文似乎和豪放这个词不怎么沾边,但我们读李娟的散文时总能感到惠特曼《草叶集》的遗风余韵,这昭示着惠特曼超时代的意义吗?抑或是两位不落俗套的作家冥冥之中的息息相通?

  注 释

  [1]乔治?桑塔耶纳:《美感》,缪灵珠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2年,第75-76页。

  [2]转引自李野光:《惠特曼研究》,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6年,第79页。

  [3]李娟:《我的阿勒泰》,自序,云南人民出版社,2012年。

  [4]惠特曼:《草叶集》,李野光译,《十一月的树枝》序言,北京燕山出版社,2005年,第557页。

  [5]黄书泉:《生活空间》的人文精神,载《读书》1999年第5期,第19页。

  [6]转引自李野光:《惠特曼研究》,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6年第344页。

  参考文献

  1.李娟:《阿勒泰的角落》,万卷出版公司,2011年。

  2.李娟:《冬牧场》,新星出版社,2012年。

  李娟散文篇3

  西部作家对世界和人的关系和基本态度都有持之以恒的思考,并逐渐形成一个可观的创作谱系。周涛、刘亮程等散文家,雪漠等小说家都比较突出。在远离城市的荒郊野地,在大西北无垠的草原、沙漠之中和无边的天空之下,文学几乎是自然而然地从大地生长,从星空生长,对世界的敬畏和对人的丰富性的尊重是西部作家不变的并持续开拓的一个主题。在李娟这里,乡村与城市,边疆与内地,哈萨克族与汉族等作为散文内部的张力构造,始终是跨越一切具体界限的无边的存在。仅仅在散文的意义上,李娟的文字凝结成一股狠劲的力量,将一腔爱恨情愁统统挥洒在无边的风雪和草原之上,挥洒在艰辛而又不乏甜蜜与感动的流动生活之中,挥洒在与哈萨克邻居和妈妈、外婆等家人的细腻情感之中,最终表达其对于世界的充分敬畏和对于人本身的深刻认识。

  从个人的体验和对个人生活的省察出发,李娟的散文倾向于表达那些与个人生命经验息息相关的微小物事、细微情感波澜。在这样的时刻,李娟是一个赤裸裸的 “自然人 ”,用朴素而准确、带着灵魂呼吸和生命印记的语言书写着个人生命的点点滴滴。在《我的阿勒泰》的自序中,李娟说:“挑选在这里的文字,其内容全都与我爱阿勒泰的乡居生活有关我始终没有离开那个家的牵绊,我的文字也始终纠缠在那样的生活之中。怎么写都意犹未尽,欲罢不能。 ”[2]正是在阿勒泰的乡居生活里,李娟的个人体验和对个人生活的省察找到了用武之地。或者说,正是因为有着丰富的个人体验和对个人生活省察的习惯,李娟才能够源源不断地从阿勒泰的乡居生活中获益。想象一下,在阿勒泰广阔的草原和荒野之中,李娟家的帐篷或者别的更为简易的房子“孤独”地矗立其间,前后皆茫然。置身在这样的环境下,人几乎是自动地进入到一种最为基本的生存样式之中,剔除掉所有多余的欲望和奢望,仅仅单纯地面对人的那些基本欲求和渴望。吃、穿、住、行,这些基本的人之生存考量不得不进入李娟思考的中心。而她对于这些基本欲求的“纪实”书写,则因为触动了内心对于这些基本欲求的美好渴望和想象,生发出无比的美感。“可为什么没有那样一个房子,能够贯穿于我们漫长的一生,像一个真正的家那样,像合拢的双手,呵护我们裸露在尘土中的那颗心妈妈,妈妈,甚至没有那样的一把伞,隔阻风雨于生活之外。 ”[3]如果没有对于房子的极端渴望以及这渴望在现实之中不可实现的窘境,李娟不会将对于房子的渴望描绘得如此让人心痛。另一篇名为《我们的房子》 [4]的散文,对获得一个安宁的房子之艰辛有更为充分的发挥。但李娟从来不致力于渲染这种艰辛,她更着意书写的是在如此艰辛的情况下,一家人为了一个安居之地所付出的无限努力和激发出的聪明才智,以及这背后一家人对于生活的热情和面对困难的坚韧性。同样,《吃在山野》这一篇里,尽管历数了吃的种种艰难和困窘之处,李娟仍然写出了最为基本的果腹需求之美好、强烈和食欲得到满足之时的那种巨大快乐。李娟明白生活的艰辛,明白人之艰难,更知道一个外婆捡破烂为生,妈妈做小生意为生的家庭总有诸多的不如意之处。但她始终带着一种更高意义上的宽容和理性来看待这种一己的、局部的艰难困苦。她如此理解生命中的残忍、缺陷与富足、平凡:“我没有吃遍,也不会有机会吃遍这世上所有的珍肴美味,但那又有什么遗憾呢?我曾经一口一口咽下的那些食物,已经是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馈赠了。 ”[5]

  李娟毫不讳言生活的残缺或困苦,事实上如果撇开她描写个人生活时的情感置入,而径直看待那些生活事实的话,我们将震惊于其生活的艰辛与困苦程度之深。然而李娟却能够在这样的生存背景下以更具有包容性的眼光看待和思考问题。在李娟这里,重要的并不在于生活是多么困难,而在于面对如此困难的生活我们应该抱持什么样的态度。虽然纵笔于堪称神奇的阿勒泰,李娟书写的依然是那些生活中最为基本的人的诉求和渴望。这种诉求和渴望遭遇的压抑和困苦越多、越严重,李娟从中能够挤出的生活的力道和美好就越丰赡和富足。这就是李娟的辩证法。她能在最为平淡之处发现人最为耀眼的价值和生活最为善良的品质。“在澡堂洗澡,我这平凡的身姿,平凡的四肢,不久后将裹以重重的衣裳,平凡地走在黄昏之中。这平凡的生活,平凡的不安。 ”[6]李娟从来不拒绝这些平凡的描写,应该说她散文的魅力即在于无论从任何一个平凡的角落出发,都能将描写通达至让人无比心动的人的细微诉求和世界的微妙层面。在任何粗糙的生活边角上,李娟敲打出生活内在的那种质感和优雅。在一切的描写背后,始终站立的是描写者,是描写者的世界观和价值观。也许是在贫穷和平淡的生活中度过了生命中大部分时间的缘故,李娟对于生活有着巨大的承受能力。正是这种承受能力,使得她能够超越具体的景物描写和风俗刻写,从而深入到对生活和生命内在面向的开掘和探索,发现生活和生命中那些更为恒久的意义与价值。

  在李娟这里,万事万物不再仅仅具有实用的意义,也不再仅仅在人的层面上获得其意义与价值,而是本身就有意义,有其不可替代的神奇与力量。种庄稼不仅仅产生粮食供人们食用,它自身也是有力量的:“劳动的力量真是巨大啊,还有大地的力量,种子的力量。种子像是这个世上所有的一切奇迹中最最不可思议的。 ”[7]物尚且如此,李娟笔下的人更具有神奇与忍耐兼顾的二重性格:在平淡的生活里,他们也有非常的渴望和幻想,有溢出现有生活世界的想象能力;但即便有神奇的想象能力,他们也愿意接受生活中所有的坎坷、不周甚至缺陷,他们有足够的忍耐力,看透世间风云。这包括李娟笔下的那位素不相识的卖猪肉的老板娘,“她至亲的亲人在几个小时前死去了,但日子还是要继续过下去,猪肉还要继续卖下去” [8],也包括冬窝子里在等车间隙还不忘洗头发以保持“尊严”和体面的姑娘加玛 [9],甚至包括宰杀了羊的牧民:“宰杀它的人,又有什么仇恨和恶意呢?大约生命的事情就是这样的吧:终究各归其途,只要安心就好。 ”[10]在李娟这里,生命或生活的巨大冲突就这样得以化解,在一个更高的法则之下,万物取得了微妙的平等,艰辛不止是针对人类的,也针对万事万物。在这个意义上,李娟的散文是一个万物平等的世界,是一个神奇与平淡并存的世界――神奇因平淡而更加神奇,平淡因神奇而可以继续平淡。也许用李娟《森林》中的一句话能够更好地概括这一要点:“在很久很久以前,我们就渴望有一天能够找到这森林的精灵。但是我们知道,在很久很久以后我们仍然还得这样平凡地生活。 ”[11]因为知道平凡的恒久,而有了对平凡的忍耐,也因而才有对于神奇的冲动与激情。

  如果仅仅打开了人的世界――生活世界的丰富景观,揭示其间的爱恨痛欲的话,李娟的散文还不是最独特的。在对生活世界的省察之外,李娟更让人称奇的在于重启我们对于世界本身的认识。细心人不难发现,李娟的文字经常会出现“世界”这一字眼。她总是能从最为平淡的景色描绘或事件记叙中导入对于世界的感悟与认知、评述与质询。“世界”不仅仅是李娟散文得以展开的空间和语境,同时也是李娟散文要处理的一个重要对象。在世界早已经为各种人类生产物所附着乃至覆盖,丧失了本来面目的时候,李娟的散文却由于对世界本来面目的探索而别具一格。在《阿勒泰的角落》的自序中,李娟说到写作对象对自己散文写作的重大影响:“如果说其中也有几篇漂亮文字,那倒不是我写得有多好,而是出于我所描述的对象自身的美好。 ”[12]虽然李娟这里有自谦的因素,但不能否认的一点则是李娟的散文世界的确与地理上的新疆阿勒泰有千丝万缕的关系。阿勒泰的确刺激了李娟对于世界的想象与认知。在如此广阔的阿勒泰地区,人不仅仅会独自面对自己的内心生活,也会面对突兀、直接的外部世界。人与世界的关系直接地来到人们的面前,世界的气息如此真实,扑面而来。理解这一点,才能够理解李娟个人化的写作何以如此之深地楔入对世界的认知与体验。在她的散文中,那些关于世界本身的言说由此滚滚而来。

  如在河边洗衣服的时间,这不仅是李娟眼睛和思绪信马由缰的时候,不仅是对世界本身直接感知的时候,而且是对世界进行思考的时候:“把这鲜艳的糖纸展开,抚的平平的,让它没有一个褶子,再把它和整个世界并排着放在一起。于是,就会看到两个世界。 ”[13]这样一句简单的话足以透视出李娟的写作才华。一张糖纸的世界与真正的世界是否能够形成对照暂且不用考虑,关键在于李娟对“世界”的探察和感知有全然不同的路径。世界不仅是外在的,更内在于一个洗衣服的姑娘的内心。在空旷的环境里,世界与人的关系变得如此直接,其间甚至没有任何中介物。世界的信息直接抵达人心,人心的信息直接抵达世界: “当我挂上电话的一刹那,就把整个世界挂掉了。周围一个人也没有。我深一脚浅一脚独自回家。 ”[14]李娟的表达看似简单,其实具有十足的力道。这样的句子可以有很多的阐释可能,但最终表达出一种对世界的全新认知。又如在一些关于黑夜的描写中,“我”半夜起来看到的月亮使得世界更加具体可感:“那时,总会看到月亮像一个出口,奇怪地、明亮地敞开着,整个世界都在等待离开。 ”[15]整个夜空被具象化为如此孤独的一幅图画,孤独感又让这个世界更加清晰和可亲近。

  “当我以为世界是籽核时,其实世界是苹果;我以为世界是苹果时,其实世界是苹果树;我以为世界是苹果树,但举目四望――四面八方是无边无际的苹果树的森林” [16]在结束哈萨克牧民冬窝子考察和记录之旅的时候,李娟如此考虑对于牧民生活的“知道”与“不知道”。这一思考可以延伸至李娟对于世界本身的认识之中。这样,世界的每一个部分都是一个冬窝子一样的存在,而世界的整体就是一个巨大的冬窝子。对世界的敬畏是一种自然而然的情愫,是一种面对巨大的未知力量的敬畏,李娟将世界重新置放在陌生的氛围里,从而给予世界必要的灵氛,重新为之赋魅,皆出于自然。

  李娟并不试图说出任何哲理性很强的话语,她只是从内心深处说出必须要说的话,追求一种随心随性的表达。但正是这些随心随性的文字在不期然间触碰到一些问题:关于世界的,关于人生的,关于生活的,最后,关于个人内心的。最美丽的也就是最简单的,朴素之中诞生的乃是世界的精华。李娟最终触动的是世界的微妙细节和人之为人之基本维度,以及生活世界的点滴微澜。如同显微镜一般,李娟放大了现代生活中常常被忽略的更为丰富的细节,重新赋予其美好的形象和灵魂。李娟的语言乍看并不惊人,但值得细细品味。一些形象的表达令人过目难忘,仿佛是从世界之中直接取来的语言,浑然天成,引人遐想。比如 “填进一块黑黑的煤,黑得像是从屋外的夜色里直接掰下来的一块 ”[17],世界与煤块成为一体,既新奇大胆又恰当妥帖;再比如对于泉水的描写:“扒开泉眼四面覆盖的草丛,第一眼看到的是自己,然后看到泉底的沙石,最后才看到水。它更像是一汪清澈的空气。 ”[18]所谓“清新之风”,大概主要是从这些形象化的表达中推导而出的。但我觉得更应该由这样的形象化表达看到李娟语言背后对于世界和人之基本方面的认识与探察。只有将世界和人还原到其基本层面,李娟才能写出以上的美好文字,也才能从环绕和压制在世界和人之上的一切困厄和痛苦之中看到美好与奇迹。在这个基本的维度上,李娟使散文写作乃至文学写作重新回到世界和人的基本方面,回到那些最为基本的价值与追求,回到世界和人的本原,从而切近文学的本原和文字的本义。

  注释:

  [1] [12] 李娟.阿勒泰的角落 ?新版自序,阿勒泰的角落[I].北京:新星出版社,2013:1.

  [2]李娟.我的阿勒泰 ?自序,我的阿勒泰[I].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15:1.

  [3]李娟.房子破了,九篇雪[I].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2016:113-114.

  [4]李娟.我们的房子,阿勒泰的角落[I].北京:新星出版社,2013:182-202.

  [5]李娟.吃在山野,九篇雪[I].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2016:60.

  [6]李娟.我们这里的澡堂,我的阿勒泰[I].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15:65.

  [7]李娟.点豆子,阿勒泰的角落[I].北京:新星出版社,2013:254.

  [8]李娟.卖猪肉的女儿,走夜路请放声歌唱[I].北京:新星出版社,2015:102.

  [9] [10] [16] 李娟.冬牧场[I].北京:新星出版社,2012:134,44,247.

  [11] 李娟.森林,九篇雪[I].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2016:197.

  [13]李娟.河边洗衣服的时光,阿勒泰的角落[I].北京:新星出版社,2013:71.

  [14] 李娟.小学坡,走夜路请放声歌唱[I].北京:新星出版社,2015:231.

  [15] 李娟. 巴拉尔茨的一些夜晚,阿勒泰的角落[I].北京:新星出版社,2013:98.

  [17] 李娟.深夜来的人,走夜路请放声歌唱[I].北京:新星出版社,2015:218.

  李娟散文篇4

  众多文坛大腕认为,她的散文为灾难病痛提供了一种全新解读。有人说她是“在孤寂中迸发天才的力量,以浑然天成的笔触抒写生之爱恋”。

  对于李娟来说,她只是用笔记录了自己周围生活的种种,写作,只是欢喜随意而至性。于是,我们通过她的眼睛,重见这世界肌肤深处的秘密。

  4月9日,李娟在博客上晒出一张照片,文弱瘦小的她站在领奖台两排人的中间,别人都抱着奖杯、证书,端正地看着镜头,只有她拎着个大包向左扭着脸,似乎在看着身边的陈丹青。

  配合的文字是小女子发出的亲昵般抱怨:莫非这就是迷路的最高境界?还有,包包这么大,用了12年居然都没人提醒我!都交的什么朋友啊?

  这张照片是4月2日在广州举办的“2014花地文学榜”颁奖典礼现场拍摄的。与李娟同获此奖的还有贾平凹、艾伟、多多、陈丹青、陈楸帆,李娟凭着她的散文集《阿勒泰的角落》获得散文金奖。

  李娟自嘲自己在文坛是“奇怪的东西混进来了”,但她却被凤凰卫视专业荐书人梁文道在其节目《开卷八分钟》中大加推介:“我想说的是,李娟绝对是我最大的发现之一。”并称其作品为“本世纪最后的散文”。

  对悲苦的态度像孩童

  远在新疆阿勒泰的李娟,对于公众来说一直是神秘而飘忽不定的。很多人都知道,她从不希望受到打扰,也很少出面做签售与读者面对面交流,更不接受任何媒体电话采访。

  大多数人只能从她的书中拼凑出一些她生活的碎片。李娟说,自己不见网友,不见读者,交流仅限网络。在自己的博客中,她也公开道:供职喀纳斯,住在红墩乡。谢谢你喜欢我的书,但是求你别来找我。

  “我并不是故意要行踪飘忽的,若以我的本性,巴不得宅死在家里才好。但生活所迫,注定得不停地四处奔忙,这也没有办法。不过往后会渐渐安定下来的。”李娟说,“至于和公众的距离问题,倒真是本性为之。深感力量单薄,性格有缺陷,无力维持太大的人际关系。再说自己也不是往台上一站就出口成章的人,加上还有口吃、健忘、腿发抖的毛病,便自觉地克制自己,没事少出去丢人现眼。”

  至于为什么要写作?李娟说:“从小我就知道了,人长大必须得干一件什么事情。你说我能干什么呢,学习也不好,这也不能干,那也不能干,身体也不好也不能当兵,也不愿意种地,想想看啊呀,想学画画吧,又太花钱了,哈哈,要买纸什么的。只有写作。当然这不是最大的原因,主要还是喜欢,喜欢写点什么东西,喜欢看书。”

  李娟的世界就在阿勒泰,这个在疆北辗转迁徙的小女子,作过小裁缝、开过家庭小杂货店、中间也出门打工、然后又返回来。于是,她周围随处可以成为她笔下话题的生活和人物,他们和她一样都是极其平凡天真和充满对世界美好向往的。“我写的就是我自己的生活。”她说。

  “有一天我从睡梦中醒来,感觉那个清晨比以往任何一天都要寒冷,光线也格外明亮。起床一看,原来昨晚我们睡着的时候,房子塌了。”李娟在《这样的生活》中这样写道:“也许妈妈说的对。那一天,当我们顶着寒流和巨大疲惫,走很长的一截路回家,哆哆嗦嗦推开门之前,房子已经塌了。”

  在李娟的作品中,外婆、妈妈、牧民、酒鬼、孩童、牛马、骆驼、河流、森林,还有饥饿和寒冷,都在她笔下为世人一一展现开来。她用诗一般的句子细碎地描述着:养鸡、卖杂货、做裁缝、种葵花、剪羊毛、去森林采木耳,以及哈萨克形形色色有趣的人物。

  在阿勒泰零下四十多度漫长的冬天,大雪堵住了窗户,房间阴暗。李娟得花整整半天时间,在重重雪堆中挖开一条通道,从家门通向院门,再接着从院门继续往外挖,挖了两三米就没力气了。漫长一个冬天,谁也来不了,一个脚印都没有,这个姑娘就开始写字。

  在她的笔下,艰苦的条件都变成轻松的感受,“门缝里飘进的雪花,掉落在睡在门边木板上她的脸上,她还会起身探看门缝里又大又圆的大半个月亮。”贫穷本身没有任何浪漫可言,李娟只是从小在这种环境中长大,习惯而安静地生长。她说:“世上受苦的人很多,但大多都默默无语。大约越是悲苦的生活,越是得投身其中吧。自怨自怜实在是很丢人,很虚弱的事。”

  柴静采访完李娟后,在自己的博客中感喟道:她像一切孩子一样。

  贫苦孕育出的花朵

  童年的李娟为了配合妈妈的流浪,一直不肯长大。

  妈妈说:“你要是永远那么小就好了,从来不让人操心,上火车只需轻轻一拎,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根本意识不到身边还带着个人。整天也不说话,静悄悄的。给个小凳就可以坐半天一动不动。困了倒头就睡,睡醒了继续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李娟则说:“妈妈、妈妈,我只是为了配合你的流浪,才那样的瘦小。我为了配合你四处漂泊,才安静无声。”

  幼年的李娟就这样,一会儿被妈妈拎回四川老家,一会儿又拎回阿勒泰。

  李娟的父母是在新疆兵团长大的。“外婆带着年幼的妈妈去到新疆,是为了投奔已经生活在那里的大儿子,因为那几年老家没有吃的了。”

  1979年,李娟出生在一个叫车排子镇的地方,这个镇子位于伊犁哈萨克自治州乌苏市,也是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农七师123团驻地。

  婴儿时期,李娟就被外婆带回四川老家,她在作品中记录了频繁来回往返于川疆两地的情景。在四川,她和外婆还有外婆的养母祖孙三人一起,生活在乐至县南街的一个天井里。

  那是个怎么样的家呢?房子是年代久远的木结构建筑,墙壁是竹篾编的,糊了薄薄一层泥巴,面积不过七八个平方。老外婆的床支在角落里,李娟和外婆睡的床则白天收起来,晚上才支开。除了床以外,所有的家具是一只泡菜坛子、一只大木盆、一只陶炉,老外婆床下有几十个蜂窝煤球、十多斤劈柴,还有老外婆的木马桶,床边靠着她坐的竹椅,再旁边是一把小竹几、一只木柜子,此外还有一把板凳。外婆一直拾破烂赚钱,凡能塞点东西的地方,都塞满了从外面拾来的瓶瓶罐罐和纸头破布。

  当时的李娟从来不觉得这些有什么不好。她们住的那个天井里,其他人家差不多也都是同样的情形。大家都贫穷而坦然地生活着,沉默着劳动,仔细地花钱,能得到则得到,能忽略则忽略。她在欢乐的童年中奔跑,在对薄荷糖和兔子灯笼的向往中呼啦啦地长大。

  她惟一的噩梦就是户口。每当老师说“没有户口的站到一边去!”她就在众目睽睽中站到一边,孤零零地远离大家。后来,她在《小学坡》中写道:我发现除我之外,世界上所有的人都知道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被抛弃了。

  上中学时,学校拒绝接收她。“80岁的外婆努力地解释、哀求老师,四处奔走,到居委会开证明,到原校开介绍信,在学校一个劲儿地磨叽。”高一那年,新疆的妈妈失去一切,回到了四川老家,可做的生意却都赔了。“一家人没法在四川待下去了,决定再回到新疆重新开始。”

  这次回新疆,家人带走了一切舍不得扔下的东西,锅碗瓢勺、坛坛罐罐,“大大小小十几个箱笼、背兜,上下火车的时候,一家人相当瞩目。”李娟直到现在也没能想明白,那么多东西,连缝纫机、锁边机、自行车这样的东西都带着,“咋弄回了新疆,还倒了那么多趟车呀!”

  李娟转学到富蕴县二中,但家庭的拮据,让敏感而悲哀的她实在开不了口和妈妈要书本费,于是她退了学,开始跟妈妈学裁缝。在县城,她们的生意仍然很不好做,于是妈妈决定跟着乡下的哈萨克牧人转场。

  20岁的时候,李娟到乌鲁木齐打工,当过地下服装厂的流水作业的缝纫女工、超市的售货员、声讯台的传呼小姐之后,认识了《丝路游》杂志一位负责人。

  “我意外地发现了她写的那篇《马桩子》,开始关注李娟。”后来这位负责人请李娟去当编辑。“当年的李娟像一个受惊的鼹鼠,黑豆般的眼睛,藏在用胶布裹着的断了腿的近视眼镜后面,滴溜溜地转着。随时都处在警惕、观察、判断中。”

  受到很多看过她早期作品的人的诸多肯定后,从1999年开始,李娟决定发挥她的写作特长,开始投稿,从此一发不可收拾,而且很快就开始出书了。

  这是李娟并没有料到的。

  告诉我们何谓浑然天成

  李娟的横空出世,深深触动了中国文坛的“神经”。作家王安忆说:“她的文字一看就认出来,她的文字世界里,世界很大,时间很长,人变得很小,人是偶然出现的东西。那里的世界很寂寞,人会无端制造出喧哗。”

  王安忆给梁文道介绍了李娟的书。梁文道说:“朱天文又跟我说,她听了王安忆的介绍去看李娟的作品,她也觉得真的是非常的好。我没办法用太多的话去评论她,但我想说的是,李娟绝对是我最大的发现之一。”

  作家舒飞廉则如此评价李娟:“她的出现,就像当年的萧红一样,是天才的出现。李娟和阿勒泰的关系,就像萧红和呼兰河的关系。”

  李娟自认为自己受影响最深的就是新疆作家刘亮程。“他对我,是一个启发,就是给我打开一扇门,而不是我顺着他的脚印一直走下去。”李娟说,刘老师性情淡漠、洒脱,文字却异常执着,黑暗而优雅,具有强烈魅力,曾深深影响过写作初期的自己,“至今,他仍是我真心钦佩的作者。”

  李娟对刘亮程一直心存感激之心:“10多年前,我去编辑部投稿,惶恐又孤独。编辑部里有人问我,写的是什么?我回答散文。他说,散文给刘亮程。就这样,我开始了写作之路。感觉运气实在很好。”

  2003年,李娟的第一本书作为乡土文学出版,刘亮程诚挚地推荐道:我为读到这样的散文感到幸福,因为我们这个时代的作家已经很难写出这种东西了。“只有像李娟这样不是作家的山野女孩,做着裁缝、卖着小百货,怀着对生存本能的感激与新奇,一个人面对整个的山野草原,写出不一样的天才般的鲜活文字。”

  2004年,李娟开始在《南方周末》《文汇报》开设专栏。

  对于很多人说她是写作天才,李娟轻微地辩解:“我的写作有着漫长而明显的进步过程,我不是天才。再说,三十多岁的天才,也实在说不过去。”

  《人民文学》杂志主编李敬泽说:“李娟重新界定了写作者的身份,那是一个在大地上和风雨中跋涉的人。”

  我觉得我是很华丽的写作

  2003年,李娟开始在阿勒泰地委宣传部工作。“工作之余陆续写出了一些文字,并贴到网上。渐渐引起一些网友的注意,得到了一些前辈的认可,最终在2010年获得出版机会,这就是《阿勒泰的角落》。”这本书为她带来了无数的荣誉和关爱。

  对于自己被誉为“文坛清新之风,来自阿勒泰的精灵吟唱”,李娟笑着回应道:“都说我的文字很纯洁、很轻盈、很干净和真诚,真诚倒是我努力做到的一件事情,但是我不觉得我的文字有多么的朴素,我觉得我是很华丽的写作,一点也不朴素。”

  2010年11月号《人民文学》“非虚构写作”专题中刊发了李娟的作品,随后她签约《人民文学》“非虚构写作计划”。作品《羊道》获2011年度人民文学奖“非虚构奖”。

  在李娟的笔下,阿勒泰的生活很纯朴很美好,好像没有被任何现代化的潮流沾染的一种田园和游牧的生活,令很多读者为之神往。李娟说,其实在阿勒泰这么多年的生活里,也有很多愤怒的、失望的、伤心的事,“但是你想想,在哪儿能没有这样的事?人间的生活就是这样子的。更多的我觉得那些所谓的让你伤心的让你失意的事情,它不重要,它很快就会过去,完了以后你能记住的还是这些让人感觉有希望的事情。”所以,她的作品避免去写“它只是让我本人感到不舒服,但是对别人来说是一件很小的事情”。

  在阿勒泰地委宣传部工作5年之后,李娟辞了公职,又开始了动荡的生活,写作成了她主要的收入来源。《冬窝子》就是她与出版商签订的写作计划。

  “《羊道》是我自己给自己写的,因为是我喜欢写的东西吧,也是我个人的一个目标,原计划一年写完,结果写了好几年。以前在宣传部上班的时候,因为很想脱离那种生活,但要脱离的话,就得靠写作来维持生话,我得拿出作品来呀,于是每天努力地写,就写出了《我的阿勒泰》和《阿勒泰的角落》。”

  对于全部作品都来自阿勒泰,会不会有一天让读者厌倦的疑问,李娟说:“我觉得那是读者的问题,不是我的问题。除非是我的文字里透出倦意了,否则别人怎么会厌倦呢?除非我喋喋不休地说来说去,可能也是我的问题吧,反正我尽量用不厌倦的心态去写。”

  李娟散文篇5

  李娟和阿勒泰的关系,就像萧红和呼兰河的关系。阅读李娟的文字,如同倾听阿勒泰的精灵在歌唱,生存的悲伤苦难,在轻快的歌声里都化为欢喜温暖,敲打出对生命和人生的敬畏与尊重。让我们循声而去,一同歌唱。

  (编 者)

  作家档案

  李娟,1979年生于新疆,1999年开始写作,曾获天山文艺奖、上海文学奖、人民文学奖、朱自清散文奖等。出版散文集《九篇雪》《阿勒泰的角落》《我的阿勒泰》《走夜路请放声歌唱》、非虚构长篇《冬牧场》及“羊道”三部曲。现居阿勒泰,供职于新疆文联。

  高中毕业后,李娟跟随家人进入阿勒泰深山牧场,经营一家杂货店和裁缝铺,与逐水草而居的哈萨克牧民一起生活,“羊道”三部曲便是她与哈萨克牧民共同生活后,在几年时间内陆续写下的文字。而在“阿勒泰”系列中,李娟用质朴、轻快的笔调描写了疆北阿勒泰地区的生活风情,本应厚重而贫瘠的日子,她却用闪亮的笔触让每一天都焕发出灵动的生机;本应沉闷而苍凉的荒野,她却用独特的视角让每一粒风沙都消融在人性的纯粹与温暖里。极荒之地的风物人情,在她笔下无一不摇曳着晶莹而动人的光亮。正是生活的平凡与琐碎造就了她那浑然天成般的文字,轻描淡写中,喜悦而丰盈的生命,素朴而纯净的灵魂,仿佛都触手可及。

  李娟散文篇6

  春天,我们到附近的山上去拾阿魏菇。我们爬上了最高的山,山顶上寒冷、风大,开遍了白色的碎花。我们在那里居高临下俯瞰整个喀吾图,看到它没有更新的一些痕迹,它是天生如此的。

  ――选自《我的阿勒泰》之《喀吾图的永远之处》

  喀吾图是新疆最北端的阿勒泰地区的一个小小角落,在这里,曾生活着一个普通的汉族姑娘――李娟。这个看似弱小的姑娘,从这片土地上汲取了丰富的养分,写出来一部又一部生机勃勃、充满力量的作品。有人评价她的作品是“在孤寂中迸发天才的力量,以浑然天成的笔触抒写生之爱恋”。

  李娟凭借着记录北疆生活的一系列散文作品,荣获了2010年第九届上海文学奖,2011年人民文学奖,2012年第二届朱自清散文奖……

  阿勒泰为什么能促使李娟“迸发天才的力量”?她在阿勒泰的生活苦不苦?让我们一起走近李娟,走进阿勒泰――

  流浪在阿勒泰

  大年三十大扫除了一通,晚上,妈妈和我商量今年怎么过年。后来她想出一个主意,那就是一大早起来,穿得厚厚的,暖暖和和的,把家里的三条狗也带上,一起穿过村子进入荒原,一直向南面走,直到走累了为止。她说,这一次要去到远得从未去过的地方看看。

  ――选自《我的阿勒泰》之《过年三记》

  从出生起,李娟就伴随着妈妈一起流浪。从老家四川,到阿勒泰;从阿勒泰到老家四川,李娟听话地跟着妈妈辗转漂泊。李娟五岁时,体重才11.5千克,还不及八个月的婴儿重。上三年级时,她还在穿四岁小孩的童鞋。

  妈妈说:“你要是永远那么小就好了,从来不让人操心,上火车只需轻轻一拎,想去哪儿去哪儿。”李娟说:“妈妈、妈妈,我只是为了配合你的流浪,才那样瘦小。我为了配合你四处漂泊,才安静无声。”

  阿勒泰的家

  天空猛地放了晴,世界温暖,草原明亮。河水总浅下去,清下去。草地也清爽了许多。我们又开始天天到河边打水,踩着青草很悠闲地晃荡着,再踩着青草一口气急步拎回家。一路上不停地和邻居们打招呼,每一个人的眼睛都是新鲜喜悦的。

  ――选自《我的阿勒泰》之《我们的家》

  草原上的帐篷,漏雨是常有的事儿。李娟和家人想到了一个好主意:用绳子把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塑料袋挂在漏雨的顶篷下,等袋子的水接满了,溢出来了,再在溢出来的地方挂一个袋子。如此反复,把水引到帐篷外的低洼处。这样一来,李娟的家门前像开了个小水坝。

  住在这样的地方,李娟有时候也会畅想,未来也许会住上各种各样的房子。然而,在她的心中,“无论醒在哪一处地方,醒在什么样的夜晚之后,那个笼罩我们和我们被窝的东西,永远都不会比一面帐篷、一张塑料纸更为牢固了。”

  李娟散文篇7

  阿勒泰的山野是神奇的所在。天大地大,视野无界,森林厚重,草原壮阔,沼泽平静,河流纵横,戈壁诡异,雪山耸立。李娟在阿勒泰的一个角落里懒懒地随地睡觉,跟着自己的妈妈学做裁缝,卖便宜小百货,徙转牧场,做鸭司令,也出去做各种各样的短工,有时在她不断变化的家——地窝子里、木头房里或是帐篷里用笔写作。作为个人生存,李娟在相当长的时间里拥有的是艰难和困苦,她是普通的坚忍人群中的一个;作为写作的存在,李娟的出现是一个令人既惊讶又惊喜的奇迹,那个遥远的地域居然又冒出一个真正的写作者;作为一个阅读对象,我个人以为,李娟是继刘亮程之后,中国文坛的又一重大收获。

  刘亮程说李娟的文字是野生的,《文汇报》“笔会”的主编周毅说李娟的文字时,用了“那种特殊的气息,除了天地所养,很难找到他的传承”这样的判断。是的,阿勒泰辽阔的山野与轮回的四季,让李娟的文字青翠欲滴,活灵活现,字字饱满,充满表达的张力,能自然到让感情透明,真是有天地大气息。李娟在《在荒野中睡觉》里写道:“这山野里,能睡觉的地方实在太多了,随便找处平坦的草地一躺,身子陷入大地,舒服得要死……我露天睡觉时,总是用外套蒙着头和上半身,于是,下雨时,往往裤腿湿了大半截了,人才迷迷糊糊地惊醒。醒后,起身迷迷糊糊往前走几步,走到没雨的地方躺下接着睡。我们山里的雨,总是只有一朵孤零零的云冲着一小片孤零零的空地在下,很无聊似的。”这是一个身陷自然大地之中的自由的生命,李娟总能用寥寥数笔让她的文字活起来,神气起来,让人共鸣起来,不得不感动、感慨起来,最后甚至有些嫉妒地无奈起来。她在《乡村舞会》里写道:“我在乡村舞会(拖依)上认识了麦西拉。他是一个漂亮温和的年轻人,我一看就喜欢上他了!可是我这个样子怎么能够走到他面前和他跳舞?——我的鞋子那么脏,裤腿上会是做晚饭时沾的干面糊。我刚干完活,脏外套还没换下来。最好的那一件还在家里放着呢……”一个少女完整的情感世界,这样赤子的直白,那份喜悦与慌乱,那种兴奋与躁动,甚至包括举止的无措与着急,脆生生地袒露在我们面前。在《洗衣服是件快乐的事》里,李娟说:“到河边洗衣服的话,想怎么玩就怎么玩,爱怎么想就怎么想。至于洗衣服是次要的事了,爱洗不洗,往水里一扔,压块石头不让水冲走。等玩够了回来,从水里一捞,它自己就干净了嘛。”这样的文字,仿佛让人吸进一口氧气。此等干净明亮的生命,周毅女士说等着人去认领。我以为说得真好。

  李娟对文字天生的敏感和她与生俱来的写作特质有时候令人拍案叫绝。她写《看我拉面的男人》,因不欢迎一个陌生的男人看自己有些生疏笨拙的拉面动作,就想赶他走。用尽各种办法,“喂,你要干吗?”“你找谁?”“有事吗?”“干什么?你?”“坐那儿干吗?”“想不想吃?”“好看得很吗?”那人就是不理。“你干啥呢干啥呢,你这人真烦!”“出去!出去!”“出去!!”“出去……”那人居然笑起来,还是不走。李娟在文章里写道:“真有点火了。我把面前那摊子杂碎拽了又拽,摔了又摔,使劲揉,使劲揉,权当在折腾他那张聚精会神的脸。”“若不是面前沸得一塌糊涂的锅等着我去收拾,真想先去收拾他!”这样神奇的文字,传神的刻画,让人不能不承认有些东西真是天生的。网上有人评论李娟说,她让我们这些弄文字的家伙觉得绝望。

  《有关酒鬼的没有意义的记叙》来自李娟最早的一本散文集《九篇雪》。李娟在自家的小百货店里卖酒,观察来喝酒的哈萨克酒鬼们的胡闹,他们喝高了,有些人高歌,有些家伙盘腿坐上柜台,有些家伙哭,有些家伙打架,有些家伙相互道歉,他们内急了就在门外面撒尿,有一个家伙,竟然执意要将骆驼牵到屋子里。李娟在自家的百货店里能做的,只剩下又好气又好笑。那些不加任何修饰的白描笔法,充满了生命的热力与奇妙的细节,让满篇声音响亮的文字演奏了一曲天籁之音。作家苏北说:“对李娟的散文,每一篇我都是带着一颗虔诚的心去读的。”苏北还说:“每读一篇她的文字,我心中都会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她写阿勒泰地区的生活,文笔有大爱,又是那么缜密而有灵性,真仿若草原上的精灵。”

  苏北这些赞美的话至少在我看来并不过分,让我们再看看李娟一些描写自然的文字:

  就是穿着厚厚的棉皮鞋,也跟光脚踩在冰上一样。就是“冷”已经不能叫做“冷”了,而叫“疼”。前额和后脑勺有那种被猛击时的疼痛。鼻子更是剧痛难耐,只好用嘴呼吸。而耳朵似乎已经硬了。(《什么叫零下42度》)

  森林里荡漾的气息是海的气息——亿万支澎湃的细流汇成了它的平静与沉寂……这森林,用一个没有尽头的地方等候着我们。隔着千重枝叶,目不转睛地注视我们的一举一动。我们迷路了,我们背靠着一棵巨大的朽木喘息。然后安静,直到沉静。森林开始用一分钟向我们展示一万年。(《森林》)

  这种云是我们常见的一团一团的那种,似乎有着很瓷实的质地,还有着耀眼的白——真的,没有一种白能像云的白那样白,耀眼的、眩目的白。(《在荒野中睡觉》)

  四周本来有声音,静下来一听,又空空寂寂。河水哗哗的声音细听下来,也是空空的。还有我的指甲——在林子里的阴影中时,它还是闪着光的,可到了阳光下却透明而苍白,指尖冰凉。(《洗衣服是件快乐的事》)

  这些语言都是神来之笔,让我们看到了独属于阿勒泰的森林与草地,河流与白云。它的万千变化,它千百年不变的美,都在了李娟透明的笔下。当初,刘亮程文字表达的“陌生”,让人乐观地窥探到汉语写作仍然有无限的潜力。现在,李娟的文字则更加印证了散文写作的无限可能性。

  二

  李娟与刘亮程的最大不同是,刘亮程面对苦难发出的是哲人般的思考,李娟却是把生存苦难变成了诗与爱,而且李娟的这种高兴是发自内心的,没有矫饰,毫不做作,作品的每一个字符间跳跃的都是作者对生活本身最质朴的喜欢。这种热爱只与生命有关,与其他无关。正是这一点深深地打动了我。这么多年来,我们的阅读和我们的文学总是被强加了太多的非文学本质的东西,李娟和她文字的出现,让人看到一种朴素的回归。

  李娟自小随母亲和外婆漂泊在北疆阿勒泰哈萨克游牧区,在喀吾图、巴拉尔茨、沙依横布拉克、桥头、库委、阿克哈拉间迁徙辗转,以做裁缝、卖小百货为生。那些地名对大多数人来说都充满着诗意与诱惑,因为距离太过遥远,我们想到的都是疆北奇异的地域风光、迷人的边邑风情,没想到李娟和她的亲人是在地窝子里、帐篷里、四面透风的木头房里过着日月。太多太多的汉人,许多许多的哈萨克人,都是这么过着琐碎又真实的生活。李娟把自己还有其他人称为在大地上流荡的人,清贫、艰难,但坚忍、平静。李娟在《喀吾图的永远之处》中写道:“我第一次去喀吾图时,似乎整个世界都在阻止我——电闪雷鸣,狂风大作,后来暴雨倾盆直下。路边十多米高的白杨林带剧烈撼动,一路呼喊着:‘不——不……啊不……’”这种飞沙走石、狂风呼啸、大雨倾盆、冰雪封门的日子与风和日丽、万里无云、奇异瑰丽的日子相伴相生,都是自然大地的一部分。关于生存,李娟在许多篇章里都有细致的描述和交待,在《我们的家》中,她写道:

  我们第一次随转场的牧民来到沙依横布拉克那一年,刚刚下车就对这里不抱信心了。那时,这里一片沼泽,潮湿泥泞,草很深。一家人也没有,只有河对岸远远的山坡上驻着三个毡房。在卸货之前,我们想找出一块塑料布垫到沼泽上再卸,但一时半会又找不到。而司机又在一个劲儿地催,只好把一箱又一箱的食品、百货卸在泥泞的草地上。当卸到被褥铺盖时,阴沉沉的天下起了雨,被子很快就湿了一层。我八十八岁的外婆披着大衣,拄着拐棍,在一边急得想哭,但是一点儿忙也帮不上。后来天快黑了,司机想早早卸了货好早早地回去,就更加潦草地帮我们往那片积着水的草地上堆货。卸完之后,那人水也不喝一口,直接开着车回去了。

  我们一家三口三个女人就这样被扔在暮色中的荒野沼泽中。

  ……

  有一天夜里,正睡得香呢,突然一阵急雨点子打在脸上被子上,原来我们可怜的帐篷顶给风雨掀掉了,于是我们全家人半夜爬起来跑出去追屋顶。

  在那样的地方、那样的帐篷里生活(到处都歪歪斜斜的,这里撑一根棍子,那里牵一根绳子。一看就知道这个家里没有男人,搭房子的人一把劲也没有),漏雨是常有的事……最大的麻烦是用来接雨的器具总是不够,所以那一段时间我妈天天都在后悔当初应该多批发点碗来卖。

  在《过年三记》里,李娟说自己大年三十的晚上在戈壁滩上的家里放便宜的烟花,大年初一,祖孙三代没事干就往沙漠的腹地深处顶着狂风散步。苦难,没能让李娟心生怨恨,她把生命的存在只当成了方式的不同,她朴素的觉悟让人心生悲悯和愧疚。不仅如此。李娟把艰难挣扎中的生命变成了诗与爱,在她的文字中,无论生活多么清贫,你总是能看到让人展颜一笑的内容。还是在《我们的家》中,李娟写道:

  更多的夜里没有雨,也没有风。空气漆黑平静。那种黑——闭上眼睛那样黑,睁开眼睛也那样黑。半夜一觉醒来,黑得根本分不清上下左右。……然后翻个身再一头栽进刚才的梦里,睡死过去。于是到了第二天早上,在白天的明亮中醒来时,总是会发现自己正卷着被子,横在床底下,而脑袋扎在一篷青草丛中。草丛上还淡淡开放着一些小花,近近地,惊奇地看着你。

  出现在李娟眼前的小花,惊奇地看着李娟的小花,淡然开放的小花,对李娟的生命来说,就是诗与歌唱。李娟显然享受了生命本质的诗意与快乐,所以我们看不到她在作品中流泪,更看不到她对悲苦生存的感慨。

  舒芜老先生曾说李娟的作品独创了一种“明亮爽朗下的无边的寂寞”境界,我更愿意把李娟的作品理解成是最纯粹最真实的灵魂表达,我们每个人的内心都曾有过李娟作品中表达的真实,只是许多年以来任何一个作家都没如此表达过,今天李娟表达出来了,感动了我们。有人读出了李娟作品中有寂寞与孤独,但我以为那种感觉并不是文化人眼中的寂寞,而是天地太广大、草原太辽阔、河流太漫长、人语太稀少的空旷感,而且这种感觉并没有让李娟表现出多大的不耐烦,她无人言语就对天地说话,对河水草地说话,对天上的云和地上的石头说话,而且这种与天地万物生灵的对话一律欢快明亮,发自内心,让人在阅读中不断爆发出来自灵魂深处的共鸣。而这样的好作品在李娟笔下,比比皆是。

  三

  李娟笔下的文字,眼下只有李娟写得出。它不可替代,也不可重复。不可替代是因为这些文字非学来,而是“本来”;不可重复,是因为“本来”不可复制和粘贴。我们都因生活变得异常复杂,距离生活和生命本身早已越来越远。现在,李娟站在生活的源头说话,她的声音穿越时空,让我们在现代社会的吵杂喧嚣中突然知道了另一种声音原来始终存在着。在灵魂里,我们迫切需要这种清脆、宁静而富有乐感的天籁之音。许多人跋山涉水远去天边寻找,许多人在现代生活里苦苦寻觅,许多人钻进旧籍典章中寂寞地摇头叹息,但李娟却站在最初的清澈里,微笑着向我们打招呼。她存在的姿态,言说的语辞和声调,给人启迪,让人愉悦。

  我对认识的许多人讲过,李娟是一个奇迹。在我心里,李娟是个异数。我没有料到李娟会在这个现世中出现,这的确要归功于她生存的那一个角落的简单,阿勒泰真是一个神奇的原始的简单存在。李娟作品能够让生活在物质世界的人们明白许多活着的道理,不至于深陷物质文明之中不得自拔,起码,她的作品教育了我,也教育了我的学生。在与学生的阅读对话中,他们表达最多的一点感受是——李娟让人懂得了简单,李娟让人热爱生活热爱自己,生命本身是快乐的存在。我想,李娟是高兴看到这个的。

  有人也说李娟的文字过于感性,我不知道李娟的感性有什么不好。评论家雷达就说,感性往往是通向深刻的桥梁。我们总是故作深沉,肩扛大任,其实和李娟一比,我们真是浅薄得不得了。相对于我们过于忸怩作态的宏大思考,天籁在野的李娟更让人自觉地学习真正的深刻。周毅女士就说,李娟的文章里有一种召唤,当你面对它们时,你希望自己能更好一些,能够把其中的阴影都打扫干净。我认为,这是文学作品最大的文化价值。

  新疆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后期突然贡献了一个刘亮程,现在这块离现代文化中心遥不可及的边陲之地又贡献了一个李娟,我相信这两个人会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都是新疆最值得骄傲的文化贡献。不论所谓的名人大家怎么看,我个人的观点是,李娟作品是一九四九年以后大陆散文创作领域的最大收获之一。

  李娟散文篇8

  在这里,请原谅我用了“鬼魅”这样鲁莽的词汇来形容她的文字。因为,除此之外,所有的具有普世意义的字眼都不足以表达和揭示那种感受。时下俗常里流行的量贩式的阅读,早已使人对那种快餐式的文字失去了食欲。要么呆板乏味,要么就只能靠蛊惑、悬疑、惊悚和原始的官能刺激来调动读者的阅读兴趣。因此,在这个背景下的每个阅读动机都会让人怀疑,似乎都逃脱不了娱乐的宿命。而读李娟的文字却迥异于此。

  从当当网上买了李娟的两本书:《阿勒泰的角落》《我的阿勒泰》。这应是本年度个人阅读的最大收获,也应是中国散文年度的最大收获。”在孤寂中进发出天才的力量,以浑然天成的笔触扩写生之爱恋”,这是封底的简介。看似溢美褒奖之辞,在读完全书之后,并没有觉得其有言过其实的虚浮,相反,相对李娟的文字,这几句话反而显得干涩单薄了许多,如向汤料包里脱水压缩的菜蔬叶片一样,不能给人带来应有的真实味道。只有走进李娟的文字,才能品出其语言的魅力所在,如水畔风生水起的水生植物,浆液充盈,摇曳多姿。它激活了味蕾的所有细密的感觉,让人回味悠长。李娟的文字呈现的是一种野性之美,它带着阿勒泰的迥异于其他地方的山川风物,四时之气,在我们面前展示了比俗常的景观更深更远的风景。让人迷恋。

  所以,一直有这样的感觉,读李娟的文字,感到那仿佛不是她写出来的,而是早就生在那里,长在那里,一直晾晒着铺展着,只是活泼天真的李娟比谁都幸运,她从从容容地挎了筐子,拿了把镰刀,不用弯腰,在随处游逛中,甚至是在任意躺倒在草地上的酣眠美梦里,就大把大把地将俯拾即是的灵珍异草收入囊中,据为己有。让人嫉妒的李娟!而她采摘到的那些珍馐美味,我想,即使经年之后,隔了渺远的时光,还能充足的保留着原先的味道色彩,让人一下子就能嗅出哪些是草菇,哪些是香木耳;分辨出哪些是蓝宝石,哪些是祖母绿。而在我们现实里,这些东西似乎是越来越少了,真让人悲伤啊。这更加让人感激李娟,她原来一直替我们保存着那些稀有的东西,以便让我们长久地回想。

  发掘李娟这颗宝石的新疆籍作家刘亮程说:“只有像李娟这样不是作家的山野女孩,做着裁缝,卖着小百货,怀着对生存本能的感激与好奇,方能面对整个山野草原,写出自己不一样的天才般的鲜活的文字”“我们这一代作家已经很难写出这种东西了……”

  在11月3日颁出的2011年度人民文学奖各奖项中,李娟的散文集《羊道》获得非虚构作品奖。评委会给她的评语称,“李娟的叙述来自她的记忆深处,以及那片广袤沉静而丰腴的土地。她记住的,恰恰是易被人们所遗忘的一切――那些正被现代文明分分秒秒侵蚀的、某种古老而民间的传统。”

  看看她笔下的题目和生命力旺盛的事物吧,乡村舞会,蝴蝶路,在荒野中睡觉,喀吾图的永远之处,久沙和他的冬窝子,巴拉尔茨的一些夜晚:饥饿的猫,怀孕的狗,邻居家的小孩和女人,牧民们,酒鬼们,彪悍的妈妈,年迈的外婆和懵懂的自己。而这一切似乎都与我们当下生活的这个热闹纷繁的世界没有任何搭界的地方,那应是李娟自己培植和统治的另一个强大的王国,她是那里的至高无上,君临一切的王。她让我们陌生,又让我们感动。陌生是因为遥远,感动是因为在她的文字王国里,为我们窖藏封存保鲜着外面世界已失传很久的许多东西,这里面当然包括天真,好奇、同情心、大度、宽容等许多我们原先拥有的东西。那应是连着一个人血脉、体温,并且能直达内心的东西。

  其实,不止那些异质的自然风光让我们痴迷,就是她笔下的那些强健盛大的人和事也能彰显出真正的大美。

  那个过了多年以后,忽然一次又走进李娟的小百货店里的衣着粗陋的男人,坚决肯定是自己留在账本上的签字,虽然除了他自己能证明之外,已没人能证实。而为了还上那八十元钱,他断断续续地分四次才还清。一个浅浅地写在薄纸上的名字竟能束缚住一个人!(《一个普通人》)还有那个蛮横不讲理的陌生人,不请自到推开门一动不动地看着正在拉着面李娟,让她在生人面前顾此失彼,丑态百出。结果不是拉断了就是将面扯成一团糟。让李娟恨不得要将手中的面团扔到他脸上,再啐他一口唾沫。而那人却笑嘻嘻地一句话也不说一直看着忙做一团的李娟。当李娟真正将面拉得一手干净利落的时候,那人却再也没能出现过,好失落啊,李娟想,这时要是有个人在一边看着自己拉出又细又长的面条,该多啊骄傲啊。(《看着我拉面的人》)再就是那些孤独的喝酒孤独的醉去的人,和那些喝了酒就又唱又跳,又喊又叫的人,即使你将酒换成白开水,他们也喝得兴高采烈的人。有时想,他们真的在乎的是酒吗?还是在乎喝的过程。李娟也真有点搞不明白。(《喝酒的人》)还有那个没有了脚残疾老人,自己已不需要鞋子了,却还要活下去,愿意接受那么多与自己无关的鞋子。多好的人啊。《《补鞋子的人》)他们无一例外都是具有了那块土地的秉性气质,像岩石一样牢固地长在了那里。成为了严寒荒蛮之地的妖娆之花,让人感到随处的大地都一样温暖养人可亲。

  李娟说,写作是她很喜欢的事情。慢慢地就成了唯一能做好的事了。

  这个文静娇小而又坚强的小女子,在颠沛流离中习以为常,有着强大的内心来对抗着广大的寂寞。而她那些明亮绵密精致的文字背后,又牵系着一个何等汹涌旺盛的异样世界啊。

  我仿佛看到,在零下四十多度的生命的绝域,在大雪封住门户的枯寂无聊里,在大雪围拥的安静里,在昏黄的灯光下,她不停地写啊写,沙沙的写字声与窗外的落雪声互相安慰倾诉着。用笔下一个个晶亮的文字世界照亮了广阔无边的雪夜的天空。因为寂寞的哺育,一颗心分外的饱满贞静。李娟和她的文字互相偎火取暖。

  我想,在她笔下的遥远的阿勒泰,轮廓必将越来越清晰鲜明起来。阿勒泰也必将作为中国文学的一个地标式的域名被勒名以记。它将会如同沈从文的湘西凤凰,萧红的东北呼兰河一样,为人们记住。因为从来用笔耕耘过的土地比用商业法则、金钱主义耕种的地方更具流传意义,更能长出强健的生命。

  安静是她最大的心愿。她婉拒柴静《看见》栏目,拒绝在电视上露面。未做过签售,此后也不会有。她不会以面对面的方式与读者交流。要想了解她,读她的作品就好了。为此,她在微博上特意注明,“不见网友。不见读者。不签名。交流仅限网络。请您保护我的安静,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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