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芳草是牛柏寒的闺女，模样似她母亲，大骨头架子，身材壮实，皮肤黝黑，两眼有神。

如果不是她头发长些，胸脯鼓鼓着，说起来话轻声细语的，不熟悉的人肯定会误认为她是一个壮小伙子。

牛柏寒没文化，笨嘴拙舌，却朴实厚道，光明磊落。

他平日看不惯女人家勾三搭四，卖弄风情，不守妇道，因此对儿女管教甚严。

牛芳草受家庭熏陶，自小规规矩矩，对父母言听计从，从不做出格的事。

即使夏天，烈日炎炎，牛芳草出门都裹得严严实实，不穿裙子，害怕露出皮肉。

牛芳草干活踏实，家务活和庄稼活，都得心应手。

村里对牛家知根知底的人都说，嫁夫当嫁牛柏寒，娶妻当娶牛芳草。

牛柏寒弟兄两个，他是老大，老二是村支书牛柏松。

虽是亲弟兄，两人性格却不同。

牛柏寒性格直，不爱出风头，不爱管闲事。

牛柏松就不同了，为人狡猾，能言善辩，两人虽是亲兄弟，来往并不多。

不过，牛芳草的婚事，却是牛柏松介绍的。

牛柏松在三里外的张家洼有个好朋友，叫张绍先，是镇上卫生院的大夫。

两人交情莫逆，彼此往来很多。

张绍先有个儿子叫张白磊，斯斯文文，脑子灵活，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个子偏低，在卫生院打杂，希望以后接父亲的班。

一次喝酒中，张绍先发愁道，说儿子个子低，不好娶儿媳妇。

牛柏松笑道，你这家庭条件，用得着担心这个吗？张绍先叹气道，柏松，不瞒你，白磊是临时工，不知道猴年马月混成正式工，也可能永远都是临时工。

个子又低，干活不行，没几个人愿意把闺女嫁给他。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牛柏松不熟悉张白磊，却了解张绍先。

张绍先能说能喝，是有名的能人。

在卫生纸当大夫，在村里开有小诊所，这些年不少挣钱。

于是，牛柏松开始琢磨周边人，最后觉得把侄女牛芳草介绍过去最合适。

，张绍先在卫生院手眼通天，他儿子接班绝对没问题，是早晚的事。

错过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了。

你和芳草商量好，如果没问题，我就张嘴说媒了。

牛柏寒知道张绍先，却不熟悉。

兄弟三言两语一说，牛柏寒心动了，觉得兄弟肯定不会骗自己。

牛芳草倒是知道张白磊，他们原来是初中同学，一届不同班。

她听过张白磊不少花边新闻，不免有些心存疑虑，但不方便对父亲说。

毕竟没有真凭实据，况且都是几年前道听途说。

因此牛芳草没意见，一切都由父亲做主。

牛柏松见大哥同意了，急忙去找张绍先说这事。

张绍先道，儿子的婚姻大事，我做主，只要我觉得恁侄女不错，由不得他挑三拣四。

牛柏松很高兴，爽快地带着张绍先去见牛芳草。

牛芳草不漂亮，却端庄大方，身板壮实，举止有度。

张绍先没意见，回家后马上对老婆说了。

老婆道，这事不能莽撞，还是征求下儿子的意见吧，毕竟是他们过日子咧。

张绍先骂道，征求他啥意见？他懂个屁，你不是没见过他谈的女朋友，不三不四，哪里像牛家的闺女看着正经，规矩。

咱是娶儿媳妇哩，不是收破烂。

这事我已经同意了，不容商量。

张白磊看不上牛芳草，觉得她模样太普通，可他惧怕张绍先，迫不得已答应这门婚事。

定亲后，张白磊经常去牛柏寒家，牛柏寒觉得张白磊小聪明不少，做事不踏实，还有些高傲，他有些迟疑，最后问女儿道，你觉得白磊这人咋样？

牛芳草接触男人少，不知道大多男人都怎样，轻描淡写道，应该还行吧，就是说话办事太精明。

牛柏寒想想，觉得张白磊或许是太年轻缘故吧，估计结婚以后就好了，于是没有想太多。

结婚前，张白磊挑逗过牛芳草几次，但都没有成功。

甭说发生关系，连恋人之间最起码的搂抱都被牛芳草拒绝了。

张白磊暗骂道，老头子给我找得啥狗屁媳妇儿，不说长得丑，还不解风情，简直是榆木疙瘩。

不过生气归生气，张白磊不傻，他不敢得罪他爹，还想以后接班哩，心想，娶就娶吧，大不了娶回家不用。

外面大姑娘小媳妇千千万万，我一个大活人，还能被尿憋死。

两人定亲一年后，结婚了。

婚礼办得很排场，张绍先朋友多，卫生院所有人都送了礼。

牛家送客去了十八桌，男女老幼一百二十六人。

出门前，牛芳草哭着向父母磕头。

牛柏寒两口也很伤心，养了二十二年的闺女，从此成了张家的人。

牛芳草嫁到张家，秉承家风，谨记母亲交代，人勤快，孝顺公婆，和睦相处。

不得不说，张绍先两口对儿媳十分满意。

牛芳草不但抢着做家务，干农活，更起早贪黑，不知劳累。

张绍先经常夸儿媳，庆幸自己慧眼识珠，选对儿媳妇。

其实，牛芳草不幸福，她不怕任劳任怨，吃苦受累，她唯一不满意的是丈夫对她的态度。

张白磊从心眼里看不起她，鄙视她。

要么对她不冷不热，要么嘲讽她。

牛芳草偷偷流了不少泪，她怕父母伤心，父母问起，她总是微笑着说挺好的。

张绍先察觉出端倪，不止一次骂儿子道，你看看，给你挑了一个多懂事的媳妇儿，甭老是惹人生气。

张白磊嘴上说得冠冕堂皇，私下里依旧我行我素。

几个月后，牛芳草怀孕了，张白磊非要拉着牛芳草去卫生院做检查，看是男是女。

张绍先阻止道，你又不是公职，男女无所谓，如果是女娃，大不了给计生办送点钱，再生一胎的事。

张白磊只能作罢，结果，牛芳草确实生一个女孩。

张白磊忌惮父亲，嘴上不说，心里不少抱怨。

三年后，张绍先中风了。

这是很讽刺的事，医生对病人，总是说的一套一套的，偏偏自己不注意，抽烟喝酒，猛吃海喝。

这种情况下，张绍先只能在家养着，张白磊顺利接了班，成了卫生院正式工。

张白磊没学历，无法坐诊，怎么办呢？只能安排他在透视科。

没有张绍先监督，张白磊彻底放飞自我，以加班为名，整天待在镇上不回家。

没张白磊在身边，牛芳草倒清净，婆婆帮她带孩子，她去地里锄草，打药，日子倒过得去。

公公行动不便，但有婆婆照顾，自己做做家务，日子挺惬意。

过了半年，有一天，张白磊突然向牛芳草提出离婚。

牛芳草听后非常震惊，她两眼紧紧盯着丈夫，大声骂道，张白磊，人要讲良心，我哪点对不起你，凭啥离婚？这是牛芳草嫁到张家第一次发脾气。

张白磊冷冰冰道，你说为啥？说白了，很简单啊，咱俩没感情了呗！

牛芳草死活不同意离婚，最后张白磊气道，好，你耍死皮赖脸吧，告诉你，甭惹我急了，要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张白磊说完，头也不回走了。

牛芳草告诉公婆，婆婆只叹气，张绍先骂道，只要我活着，就不会同意你们离婚。

牛芳草回娘家，闷闷不乐，牛柏寒感觉出来了，问道，咋了？又和白磊生气了，对你说几次了，你是张家的人了，善待公婆，对人家白磊好一点。

生点小气，都正常。

牛芳草没对父亲说，对母亲说了。

她母亲道，想得倒好，成正式工了，他想和你离婚，门都没有。

一九九三年八月，酷暑难耐，骄阳似火，铄石流金。

早晨六点，张老黑去玉米地薅草。

早上露水大，凉快些，中午，玉米地密不透风，溽热难耐，钻进去就会大汗淋漓。

张老黑的玉米地在村南二里，南邻新渠河，东靠平洼村地界。

当年生产队分地，他和张绍先家关系不错，磋商分到了一起。

地块距离村子有些远，其他队员没有意见，所以这块十几亩的地就由两家给分了。

到地头，张老黑见牛芳草的自行车已经停在地头。

张老黑羡慕道：张白磊这货真是走了狗屎运，娶到牛芳草这么贤惠的媳妇儿，人家芳草任劳任怨、勤俭持家，实在难得。

你看，这么早就过来干活了。

张老黑嘟噜着，戴上草帽，换上破衣服，拎着镰刀钻进一人高的玉米地。

或许是昨夜西瓜吃多了，没多久张老黑想拉肚，于是，他钻到旁边拉屎，还点起支烟。

玉米棵，枝枝叶叶，遮阳蔽日，不过蹲下从低处向四周看去，稀稀疏疏，还是能看好远的。

突然，张老黑看见前面地里貌似有人趴在地上，他担心是牛芳草，想到自己偌大年纪了，要是被她看到自己光屁股，多丢人呐。

张老黑忙用玉米叶子擦屁股，提上裤子。

起身后，他不忘喊一句，我说白磊媳妇，恁家白磊在卫生院吃商品粮嘞，你这么卖命干啥？对方没有动静，张老黑好奇，不由向前走了几步。

见牛芳草依旧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张老黑想，莫非她中暑或者得急病了吗？

想到这里，张老黑快步上前，扳着牛芳草的肩膀翻过来。

一看，张老黑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见牛芳草，面色铁青，双眼圆睁，舌头半吐。

张老黑顿时吓坏了，撅起屁股就跑，见人就喊，张白磊的媳妇死了，死在玉米地里了。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很快村里人都知道了，张家报了案，派出所的人开着吉普车过来了。

平日偏僻的地头，现在被看热闹的村民一下子围得水泄不通。

张绍先行动不方便，目光呆滞，在家待着。

白磊的母亲抱着孙女，此时此刻，坐在田垄上号啕大哭。

派出所平常吓唬老百姓可以，来真格的就不行了。

因为他们缺少破案经验，只见他们一边守着现场避免被村民破坏，一边焦急地等待着县公安局来人。

中午，张白磊得到消息从卫生院回来了。

他身穿着白大褂，把自行车骑得飞快。

村民见他来了，纷纷让路，张白磊满头大汗，涕泪横流，要向玉米地里闯。

派出所人员赶紧上前拦住张白磊，明确告诉他，现场还没有勘察完毕，其他人都不能进去。

张白磊顿时垂足顿胸，大嚎。

围观的人受其感染，纷纷落泪。

不久，县公安局老魏领着两个民警过来了。

老魏五十多岁，是经验丰富的老公安。

他穿着警服，中等身材，一身正气，鹰隼般眼神，在人群里逡巡，令人不寒而栗。

老魏勘察完现场，让民警拍照，自己把周边环境仔细巡视一遍。

这时，牛家已经得到讯息，牛柏寒和牛柏松领头，来了几十人。

牛柏寒满眼泪水，要看女儿。

老魏冷冰冰问道，你是谁？牛柏寒哭道，警察同志，死的是俺闺女。

求求你让我见见她。

老魏语带威严道，案情没调查清楚前，无论是谁，都不能破坏现场，都给我退后。

牛柏松赶紧挤上前，忙着递烟给老魏道，同志，你听我说，死者是俺亲侄女哩，我是俺村支书。

老魏打断牛柏松的话，没好气道，你肯定是党员吧，甭瞎捣乱，应该帮着维持秩序，不是没组织，没纪律。

你们的心情，我都理解。

但是如果影响到我们破案，就不对了。

牛柏松还算清醒，忙拉开大哥，让牛家人退后。

老魏和派出所于所长沟通后，又详细问了张家洼村干部几个问题，最后点了几个人的名字去派出所接受调查，并让人把牛芳草的尸体拉回县城进行尸检。

牛柏寒两口见到女儿被蒙着脸抬走，呼天抢地，如果不是牛柏松拦着，真的会不顾一切扑上去。

牛柏松不停地喊道，大哥，大嫂，你们都清醒点，公安局会破案的，会给咱们一个公道。

于所长过来，他和牛柏松熟悉，以前不少打交道。

他对牛柏松道，老牛，你们节哀顺变吧，一会儿你们几个人还要去派出所一趟，配合案件调查。

牛柏松点点头道，我知道我知道，我们马上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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