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浩怎么死的 守望者还是拯救者?
作者:admin 发布时间:2023-08-01 14:48:10 分类:指南 浏览:75
守望者还是拯救者?
沈浩死了。因为在他来到小岗村的六年中,为村民们带来了几十幢楼房,畅通的水泥路,生活低保金,甚至一条直达省城的客运线,所以他被很多村民看作是有神力的拯救者。然而,这个村民眼中的拯救者走的时候,家中还有年过九旬的老母亲,还有缺少他关爱的妻子与未成年的女儿。
最底层的平民百姓总是无助的,甚至连生活都难以自给。于是,我们需要具有神力的拯救者,需要像沈浩这样有法力的人突然降临人间,造福百姓,当他走的时候或逝去的时候,人们无法不哀伤,并会永远铭记在心。于是,典型人物优秀的事迹跟着出台,更多的人被感动,更多的人听报告、讲学习。安徽省或全国,现在还有多少个小岗村这样的落后贫困村庄?我们能不能指派更多的干部到各个村庄救苦救难、普济众生?沈浩这样的干部进村模式是不是可以推广普及?我们没有具体的数据,所以,我们还谈不上真正具有科学的发展观,我们无法将沈浩的模式推广到全国,因为中国政府不可能转型成为一个全能的慈善组织。
是的,如果一定要给沈浩的行为定位的话,他只能是一个具有政府背景、具有行政执行力的慈善家。他给小岗村送去的,是伦理意义上的慈善关怀。他无力建设一个具有现代意义上的可持续发展的村庄,譬如村民自治、村民组织体系、村民最低生活保障模式等。
媒体报道沈浩时,题目是“永远的守望者”,他代表党和政府,到小岗村去守望那片贫瘠的热土,其实,我认为,沈浩是一个全能的拯救者。
报道在网络上引发热议,一些是对新闻的真实性表示怀疑,或对沈浩表示敬意。另一些跟贴出乎我的意料,这些网友认为,大包干到户是错误的,还是应该走集体化道路。甚至一些过激的言论认为,当年小岗村大包干,是分了国家的土地,是非法行为。
新华社记者与人民日报记者在向我们展示英雄时,同时向我们揭示了乡村中的苦难。因为苦难,所以需要英雄,因为苦难,所以出现英雄。一些人家居然50年经济发展到今天,冬天还缺被子盖,而部分人家甚至粮食不能自给。乡村仍然贫瘠,为什么?是因为没有持续走集体化道路,还是因为持续走包干到户之路?小岗村为什么没有发展起来?小岗村为什么需要省派干部直接管理?小岗村的本土人才都去了哪里?小岗村里的贫困户为什么得不到邻里的互济?农民为什么申请不到小额贷款?
沈浩为小岗村带来的,都是小岗村缺少的,也都是小岗村自己无法自助、供给的。那么,小岗村将成为永远的被拯救者?一个沈浩倒下去,更多的沈浩将进入小岗村?
村庄为什么需要沈浩?
沈浩本来干满三年,就可以回省城复职,但是,以当年亲手写下大包干“生死契约”的严宏昌,串连了98位小岗村村民给上级写信,要求把沈浩在小岗村再留任三年!2009年,干满6年的还是被当地村民们挽留,186位村民出面,要求再把沈浩留在小岗!
他为村民们做了什么呢?
大包干带头人严俊昌对记者说,2004年沈浩到小岗村工作以来,先后为村里修了公路,为散居的二十六户村民集中盖了住宅楼,并在村里成立了大包干纪念馆:小岗村村委副主任、大包干的参与人关友江介绍说,五日上午,沈浩还在村里先后处理了三起土地流转事务,接待了三批前来洽谈投资的客商。
什么叫人民的公仆?沈浩就是一个真正的实践者。但这样的公仆,是自上而下的家长式的公仆。“家长式”是一个中性词,一方面我们看到他与当地人情同家人,另一方面,因他来自省级政府,所以具有相当大的特殊权力。沈浩因此是一个权力与道德结合的模范。当村民生病交不起住院费时,他写个条子,以自己的信誉担保,医院就收治了小岗村的病人;当村民家里冬天没的被子,他将自己被子抱给村民使用;当村民家里粮食短缺,他给村民送来粮食并申请低保,或增加低保金。
我们追问一句:如果没有沈浩,村民们有没有互助?村干部们难道没有这样的同情心与相应责任和能力吗?为什么救苦救难的善事好事,都让外来的干部沈浩做了?那些大包干的村民们,他们应该是村民中的英雄,应该享有一定的民间声望与影响力,他们难道不可以为村庄与村民做些什么?除了执意挽留沈浩,他们就不能选举出当地的沈浩或诞生出一个沈浩来?
村庄如此依赖英雄与上级干部,村庄自己如此无力,村民没有自治组织能力,而只有等待英雄与政府救助。这不是真正的村庄,它形不成整体的力量。为什么村民不再自组织?因为只有唯一合法的行政组织与党组织,其他组织都不可能成立。
它与传统村庄有什么区别呢?传统村庄里,有家族有乡绅,有宗教有信仰,有民间借贷,政府的力量不能抵达村庄,所以村庄不得不产生民间组织或无形的组织形式,使村庄在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也有一种生存能力,有一份宁静的状态。传统社会里,发展以家庭为单位,经济并没有形成快速发展的态势,所以经济并不日新月异地压抑民间社会。现在呢,经济快速发展,GDP成为城乡的新神灵,它使村庄与基层组织都焦虑起来,既是一种鞭促,也是一道咒语。人们开始在疲于奔命上发展之路。村庄因此需要沈浩,如果没有沈浩,一切几乎皆无可能。
村民们留的是沈浩吗?
不是,是国家权力,是有道德责任感的国家权力。国家权力深入到民间社会,服务于民间社会,这是一个个案。因为小岗村是一个英雄村,一个典型村,它曾经引导过整个国家的农村改革,它是国家的实验田,国家不能让这块实验田荒废了,要让它可持续发展,甚至成为新的旗帜。
沈浩实际行使的是有责任的家长职责,国家意志这时如同有爱的家长的权力意志一样,既有权力又有责任,既有能力又有满足感,还有使命感。沈浩认为,自己是党指派到小岗工作的,所以是替党来行使权力与关怀百姓。
1970年代末将自己名字写在分田到户的契约上,准备让自己付出牺牲;却没有牺牲,现在,一起签名让国家干部留下来,希望他有所作为,服务村庄,没成想,却让国家干部牺牲了。它的象征意味何其深远,不是寓言,胜似寓言。
反思沈浩之死
我们对比一下,当年18个村民签下“生死契约”后,各自打理自己家里的田地,当年就喜获丰收。通过当年的照片可以看到,许多农民耕田时没有牛,靠自己肩膀来拉犁,但没有一个人被累死!
沈浩却被累死,据江西卫视《新闻早报》报道:2009年11月6日晨,中国农村改革发源地凤阳县小岗村党委书记、村委会主任,45岁的沈浩在小岗村意外去世。5日上午,沈浩连续接待了三批到小岗村洽谈投资的客商,小岗村民称,沈浩当天曾大量饮酒。
一个人的拯救,一个人有力亦无力的拯救,一个国家对一个村庄的拯救,无力而有力的拯救。我们思考过吗?这种拯救是有意义的吗,如果命定要牺牲一个人,并破碎一个完满的家庭,沈浩的妻子高风亮节,说沈浩的牺牲是死得其所,因为他为了组织的安排与人民的利益。这种高风亮节我怀疑是被高风亮节,它使人想起50年前的宣传词。和平年代,为什么要让个人与家庭付出巨大的、不可挽回的牺牲呢?一个村庄的致富,需要政府如此作为吗?
对牺牲精神的倡导,是战争年代的一种“需要”。和平年代倡导个人牺牲,以实现某种目标或目的,是不恰当的,或者不符合人道主义精神。沈浩牺牲,应该有人被问责。村庄的发展与转型,应该是一个自然过程,而不应该是一个政府强力而改变的过程,更不是一个揠苗助长的过程,依靠行政权力而使某一个村庄获得发展,这样的发展有意义吗?这与当年大寨模式有什么不同?
经济决定论、权力决定论与精神决定论,在此融为一体了,形成一个畸形的异化的现象。用权力发展经济,用献身精神来宣传先进事迹,家庭的幸福与个人生命被消解了,经济发展的异化也存之不论。当年的小岗已存入国家记忆,成为国家历史博物馆中的文物,为什么一定要延续它的故事,并成为一个可持续的神话呢?
我们没有思考过,我们能不能不发展村庄,只让村庄获得基本保障,医疗保障、最低生活保障、教育保障、基本文化生活保障,让村庄休养生息,获得一种符合其生态的大安祥?30年前,是不革命不斗争,勿宁死,现在呢,是不发展不致富,勿宁死。
沈浩的所作所为,是一个道德的安抚者,同时是一个地方经营的招商者所为。正常的社会里,道德的安抚者由儒佛道等宗教人士完成,而经营或招商,则由地方政府完成。地方政府的商业化、公司化,它造成的结果是什么呢,就是地方政府成为一个经济与经营集团,它往往用家长的权力意志,让地方资源与土地、人力为代价,向外来投资者献媚。地方劳动者得到的是有限的劳动力报酬而已,而土地等不可再生的资源,却为政府与资本拥有者所垄断与牟利。与此同时,地方政府也被坐大,不持续扩张经济力量,就无法满足庞大的政府行政开支。有责任感有能力的政府工作者必然累死,如果没有人累死,则地方行政力量就会烂掉。
沈浩是一位有责任感与道德意识的官员,在小岗村工作期间,先后荣获全国农村基层干部“十大新闻人物”特别奖、安徽省第二批选派干部标兵、安徽省改革开放“三十人三十事”先进个人、“全国百名优秀村官”等荣誉称号。
沈浩匆忙地走了,他的案头留下一份《小岗村近期重点工作责任分解及完成时限表》,详细记录了他打算在11月30日前带领全村完成的11项任务:两项重大投资项目启动;整治村庄,启动20套新区房建设;生态农业园土地整理;村敬老院工程……
村庄是无力的,所以当上级需要小岗村作为一个模范重新出发的时候,小岗村却呈现集体无力感,只有借助外力,包括财力与权力,通过权力获得财力。整个30年,农村的智力、财力、体力、物力(资源)都被城市抽取一空,而城市对农村的回馈,却是象征性的,沈浩是一个象征,小岗村还是一个象征。
当年一个突破就可以改变一个时代,现在一个象征可以改变一个时代吗?勉为其难。为什么勉为其难,因为农村已空心化,它鲜美的乳汁已被城市吸干,留下一对干瘪的。我们能为村庄做的,可能只是给它树一个纪念碑一样的牌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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