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派可谓我国现代文学史上最著名的诗歌流派，除徐志摩闻一多之外，其代表诗人之一的陈梦家留传下来的作品不多，一般读者对这个名字是陌生的，因此北京作者方继孝在去年8月出版的这部《陈梦家和他的朋友们》的序言的标题便是------天下几人识梦家！

陈梦家1911年4月19日生于南京，祖籍浙江上虞百官镇，陈氏为当地大姓。

父亲和司徒雷登是好友，是金陵神学院创办者之一和第一位中国籍教员，母亲祖籍宁波鄞县，出身牧师家庭。

而后来陈梦家的岳父赵紫宸，同样受司徒雷登的邀请，就任燕京大学并在随后出任宗教学院院长，1947年赴美参加普林斯顿大学建校二百周年典礼时，和杜鲁门，艾森豪威尔、胡佛等人同受荣誉学位。

方先生书中论到梦家自幼与家人一起准时早晚祷告和礼拜，诵读赞美诗，从而对诗歌产生了浓厚兴趣。

梦家的岳父也比较开明，孩子们都在宽松优越的环境下接受了良好的教育。

女儿赵萝蕤9岁时在苏州的钢琴老师，正是陈梦家的二姐，只是彼时，两个年轻人还无从相识。

赵萝蕤的弟弟赵景心是1949年“两航起义”的重要参与者，12架飞机从香港飞到北京，周恩来认为可抵200万军队。

赵景心从对外经贸大学英语老师的岗位上退休，在2000年前后，联合舒乙、侯仁之、吴良镛等中国文物界和建筑界知名的专家学者一起呼吁，试图保住自家有400年历史的四合院，但是最终赵家小院还是不能免于被拆迁的命运。

赵景心后来将陈梦家夫妇收藏的26件珍贵的明清家具捐给了上海博物馆，另外23件嘉德拍卖行估值9000万，交由湖州博物馆收藏。

赵萝蕤的另外两个弟弟都入了美籍，赵景德从西南联大毕业后在芝加哥大学取得地质学博士学位，是当时美国航天技术领域的四大专家之一。

陈梦家自己兄弟姐妹10人，也同样都受了良好的教育，除陈梦家外，弟弟陈梦熊是中科院院士，著名的水文地质学家。

现代诗人中名头最响的当属徐志摩，而不到20岁的陈梦家正是在徐的引导下走上诗坛，少年扬名。

1931年老师不幸云游，梦家痛不欲生，以整理老师的遗稿遗诗为己任，是重情重义之人。

但是比较遗憾的是，在这本专门介绍陈梦家朋友圈的集子里，记述了他和胡适、闻一多、朱自请、冯友兰、梅贻琦、吴有训、夏鼐------等人的交往故事，却唯独少了徐志摩。

也许是囿于资料匮乏的原因吧。

另外对于金岳霖和费正清两位赴美的介绍人，也基本上未置一词。

陈梦家是尊长者，尊师者的，对朱自请冯友兰汤用彤毛子水吴有训潘光旦徐森玉等都很敬重。

傅斯年曾评价陈寅恪的学问，“近三百年来一人而已”，但在1947的陈大师竟然没有棉鞋过冬，是陈梦家慷慨将自己的新靴赠予。

梦家也有耿直刚烈的一面，1952年调入中科院考古所，和院长郭沫若，副院长陶孟合、竺可桢，顶头上司郑振铎都很熟悉，和副院长吴有训是很要好的朋友，而吴是中国近代物理学研究的开拓者和奠基人之一，新中国核事业的功勋人物，在天安门楼上参加了开国大典，吴门弟子包括：王淦昌、彭恒武、杨振宁、李政道、钱三强、何泽惠、钱伟长等中外知名的科学家，但陈梦家不攀附权贵，更不会曲意奉承。

在划为右派后处境艰难，徐森玉老先生作为顶尖的文物鉴定专家、蔡元培时代的北大图书馆长，行业老前辈，专门找夏鼐郭沫若说项，但是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并不能彻底解决陈梦家被批斗和被限制的状况。

北平时期的清华教授待遇很高，和普通人家相比，生活可谓优渥，然而在西南联大时期则吃饭都成困难。

吴有训的高工资这个时候也就是能买3-5只鸡的价钱，为了一家的温饱该卖的物件都卖了，夫人王立芬经常上山挖野菜。

吴常年是一件洗得褪了色的蓝布长衫，1940年饥寒交迫之下，得了一场大病。

这个时候住在不远的陈梦家夫妇只要有空，就会来探望，并把吴的女儿湘如认做干女儿，接到自己家里照管。

1944年4月，联大经费出现赤字，只好将校舍教室、办公室屋顶的白铁皮全部拆了变卖，换成茅草屋。

学校如此，教授和家属们的生计可想而知。

王立芬组织教授夫人绣制绢面，出售给美国军人。

而赵萝蕤从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开始赤着脚挽着袖子务起了菜园，成为厨艺高超的家庭主妇。

两位夫人同为知识女性，都爱好钢琴，有很高的艺术素养，成为艰难时期的好姐妹。

条件略好的陈氏夫妇经常会给孩子们带些小礼物，教湘如识字，唱歌，游戏。

西南联大就是在那样艰难的条件下，大师云集，群星闪耀，创造了中国教育史上的奇迹，留下了读书的种子，赓续着中华文化的血脉。

有人说，在民国时代，大部分文化人心目的中第一美女、第一才女、第一名媛，既不是林徽因，也不是陆小曼，而是赵萝蕤！赵是典型的集才华与美貌于一身的白富美，16岁入燕大，后转入清华读研究生，是倾倒众生的公认校花。

而恃才傲物的钱钟书暗恋赵萝蕤，则是清华校园无人不知的秘密。

可惜才女心有所属，看上了青年才俊陈梦家。

两个人是在1932年，陈到燕大做短期学生相识的，虽然青年诗人相貌倜傥，文采风流，赵家仍然有所顾虑。

赵母更希望女儿找一个家境殷实，有相当社会地位的乘龙快婿，但在赵紫宸的全面考察以及燕大同仁刘廷芳，赵萝蕤的干爹陆志韦等人的认可后，赵家最终同意了这门亲事。

1935年5月5日出席两人订婚仪式的是一票大伽：吴宓、闻一多、梁实秋、朱自清、朱光潜、梁思成、林徽因、沈丛文、杨绛、宗白华、游国恩、顾毓秀、杨振声等40多人。

1936年1月18日两人在燕大司徒雷登办公所在的临湖轩举行了婚礼。

陈梦家是闻一多先生的入室弟子，经过较长时间思考，决定追随恩师，放弃浪漫的诗歌创作，转型学术，开始痴迷于甲骨文、金文及神话的研究，最终成为杰出的古文学家，文物考古专家。

追随闻一多先到青岛，后到长沙再到西南联大任教，多赖引荐。

在讲解论语时，有学生问：孔子弟子里有几个人结婚，几个没结婚的？------这本是无解的玩笑之问，而陈梦家答曰：冠者5-6人，童子6-7人，五六三十，六七四十二，结婚的30，未婚的42，这自然是一种歪解，但在联大，一时也传为佳话。

当然联大中文系有闻一多，朱自清、杨振声、刘文典这些前辈在，陈梦家只能是小字辈，也因此在1944年改聘正教授后，希望抓住去美国的机会，闻一多虽然有不同意见，仍然以系主任的名义向梅校长呈了陈梦家请假一年的函。

陈梦家是经清华教授金岳霖和哈佛大学费正清介绍，接受洛克菲勒基金的支助，到芝加哥大学东方学院讲授中国文学的。

原计划一年，后延长到三年，期间最重要的成绩是访问了近百家公私藏家，亲手摩挲上千件铜器，摄取图形照片，用英文撰写了《周代的伟大》、《商代文化》、《美国所藏中国铜器图录》等著作，自己也成为青铜器鉴定专家，到后来归国后，各地发掘或收藏的重要铜器，拿捏不准的，有条件的常会邀请陈梦家给出意见。

1947年10月陈梦家回到清华任教，秋冬之际到西北考察敦煌和沿途古迹，旅途中接受胡宗南的邀请，与之彻夜长谈三个晚上并拜访了西北任教的顾撷刚先生等。

一个集团军司令、军政大员，一个大学教授，两个人谈了些什么，有多少共同话题，不得而知。

我们现在要找一个人畅聊三天，估计扳指头也不一定能找着。

当然也许正是因为和胡适、胡宗南、和司徒雷登等多多少少的联系，也影响到了他后来的处境。

1947-1957年，从清华中文系到中科院考古所，虽然工作上人际上也有不顺心之处，但生活上总体是风平浪静并且学术上也是卓有成效的。

这期间，梦家在明式家具的收藏上投入了较多的资金和精力，逐渐成为这一领域的顶级藏家，甚至堪称国内第一。

马未都是当今收藏界大腕儿，但马自称在王世镶先生面前一定是毕恭毕敬的，而王则回忆道“如果天假其年，陈梦家活到今天，他早已写成明代家具的煌煌巨著，这个题目轮不到我写，我也不敢写------”，在另外一篇《怀念梦家》的文章里，王世镶满怀深情的说：“一位早已成名的新诗人，一头扎进了甲骨堆，从最现代的语言转到最老的文字，真是够绝的------”

1957年5月开始，陈梦家就汉字改革数次提出了坦率的意见，他个人不太赞成拼音化及简化字的，但这和当时的整体舆论显然是不一致的，大鸣大放中直言不讳也得罪了一些人。

7月份开始被批判，1958年4月戴上右派帽子，后成为考古界的四大右派之一，学术著作无法公开发表，并在12月下放洛阳白马寺植棉场劳动。

也是在这一年，赵萝蕤无法承受变故，精神崩溃。

1957年3月到西安西北大学讲学和1960年到甘肃武威协助发掘汉简，是划为右派后十分难得的踏实开心的时光。

自1957年3月29日离京到4月24日返回，在近一个月的时间里，到西北大学授课并给历史系和文学系的学生做了演讲，“校中讲课，颇受欢迎。

校外旁听的占一半以上”。

4月份到师范学院演讲，“学生鼓掌热烈非常，到处宣传，有点受他不了。

”西安之行是惬意的。

1960年初，甘肃省博物馆急于对1957-1959年发掘的武威汉简进行整理研究，申请考古所派人指导，6月10日开会决定人选，6月11日陈梦家出发，次日到了西安，“坐三轮车到大雁塔（考古所西安研究室）已是半夜，叮了一夜蚊子”，13日出发兰州。

陈梦家到甘肃是经过郭沫若批准的，顶着右派的帽子，在炎热的仓库里，白天考释木简、记录，晚上整理文字，加班加点，尽心尽力，顺利地完成了任务，于1965年汇编完成了30万字的《汉简缀述》。

在结束甘肃之行准备回京之际，又接到考古所指令——去西安和洛阳研究铜器。

7月22日离开兰州，到西安后并无实际工作，心中惴惴不安。

好在考古所的领队马得志和陈梦家关系尚好，比在兰州少了些生疏感。

而马得志后来成为唐长安城发掘的第一代核心人物，主持了大明宫、青龙寺和九成宫等重要发掘考古工程。

陈梦家后期的经历，逐渐不忍卒读。

右派摘帽后没几年，1966年开始再次遭到批判。

8月24日是老舍先生投湖的日子，也是在这一天，陈梦家也受到批斗羞辱，晚上服用过量安眠药后被抢救。

9月3日再次走上绝路，而彼时赵萝蕤还卧病在床。

一代才子佳人，命运令人唏嘘。

1978年12月28日，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在北京举行追悼会，所长夏鼐在致词中充分肯定了陈梦家的学术成就，肯定他热爱祖国，工作一丝不苟，指出：陈梦家先生是我国著名的考古学家和古文字学家。

他的不幸逝世，“是我国考古事业的一大损失”。

这一评价虽然也不失公允，却多少有一些姗姗来迟……

作者简介：吴向辉，70后，市作协会员，曾任中学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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