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1938年10月21日，日本华南派遣军从广东大亚湾登陆，攻占广州。

10月25日，历时4个半月的武汉会战结束，武汉三镇沦陷。

随后，日军继续向南侵占湘北，临湘、城陵矶、岳阳相继失陷，湘北门户洞开，战争的乌云顿时笼罩在长沙上空，整个长沙陷入一片混乱。

造成混乱的原因，除了日军日益逼近、日本间谍和汉奸大肆散布谣言外，更离不开湖南省政府当局的无序撤退。

各级政府机关、学校、工厂在撤退过程中，大张旗鼓，杂乱无章，公文纸张、通讯器材洒落一地，家眷扶老携幼、仓皇出城，俨然一副大逃亡的景象；

后方医院人满为患，从前线撤退下来的伤员被安置在长沙街头，呻吟呼号之声不绝于道，更给市民营造了一种日军已兵临城下的错觉；

抗日宣传队在城内张贴日语标语，原本是为了在日军进城后瓦解其士气的，结果市民看不懂日语，反而以为是日本便衣已经进城，来张贴安民告示了。

总之，整个长沙已人心惶惶、乱作一团，而这种局面，也给即将到来的大火焚城埋下了隐患。

2

抗战以来，中国正面战场节节败退，大西南已经成为中华民族最后的战略堡垒。

而长沙作为西南各省门户，军事战略地位一下子被摆到了极其突出的位置。

于是，11月7日，蒋介石在长沙蓉园召开了一次高级别军事会议。

参加会议的有军委会副委员长冯玉祥、参谋长何应钦，湖南省政府主席张治中、长沙警备司令酆悌，湖北省政府主席何成浚，南京卫戌司令唐生智，第9战区司令长官陈诚等。

此次会议，除了部署长沙外围的作战计划外，更重要的是重申“焦土抗战”政策。

会上，蒋介石当众批评陈诚在武汉会战结束时没有按照计划烧掉武汉三镇，致使大量战略设施和物资落入敌手，尤其是汉阳的兵工厂变成了日军的战略资源，骂他是“既不能令。

接着，蒋介石又引用俄国名帅库图佐夫火烧莫斯科大败拿破仑的事例，强调“焦土抗战”的重要性，他说：

“弱国抵抗强国，‘焦土抗战’是空间换时间,取得最后胜利的要诀。

”

然后，他问粤汉铁路局局长何竟武:

“这么多火车头和车皮往西南退，铁路都塞满了，该怎么办?”

何竟武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蒋介石大叫着：

“还想什么？壮士断臂。

烧掉！倒上煤油，所有的都烧掉！”

随后，蒋介石又转过头问张治中：

“文白（张治中字文白），长沙怎么办?”

见张治中还在犹豫，蒋介石不耐烦地说:

“还有什么好想的？烧掉，统统烧掉！能运走的物资都运走，运不走的就烧掉，公用和民用房屋都烧掉，我们不能住，也不能叫敌人住！”

最后，他又连说了三遍“不资敌用”。

3

11月12日上午9点，湖南省政府主席张治中正在对兵役干部培训班学员点名训话，机要秘书匆匆送来一份蒋介石的加急密电：

“限一小时到，长沙，张主席。

密。

长沙如失陷，务将全城焚毁。

望事先妥密准备，勿误！中正文侍参。

”

看着密电，张治中陷入了矛盾和痛苦。

刚担任湖南省政府主席时，他就提出了“建设一个新湖南”的目标，一年来，他整饬吏治、励精图治，整个湖南气象一新。

更重要的是，长沙作为一座有着三千多年历史的古城，凝聚着历朝历代的文化结晶，历史遗迹数不胜数。

如今，自己就要亲手毁掉这一切，心中滋味可想而知。

正惆怅间，张治中又接到蒋介石侍从室主任林蔚的电话，询问他是否收到密电，并转达蒋介石指示：

“长沙必须遵照军事会议的决定，实行焦土抗战，彻底破坏，切切。

”

张治中不再犹豫，立即召来酆悌和湖南省保安处长徐权商议焚烧长沙事宜。

最后决定由酆悌负责，徐权协助，并拿出具体方案。

4

酆悌回到警备司令部，便叫来参谋处长许权，让他代理参谋长职务，制定焚城计划。

很快，许权便写好了计划，总共13条，从焚城目的、准备、分工到前提条件都很详细，特别是对于何时开始放火的四个前提条件，尤为重要：

一是由省政府主席发出命令；

二是由警备司令部发布书面命令；

三是要听到警报器发出的有节奏的长短叫声；

四是要看到天星阁挂出的火柱信号。

酆悌看了很满意，便到保安处找徐权商讨。

徐权将计划作了两处修改：一是将纵火部队（警备第一团和社训总队）中的警备第一团改为第二团，二是将放火材料发放至连（中队）改为发放至班（小队）。

酆悌提出异议：

“第二团是新成立的杂牌军，鱼龙混杂，缺乏训练，此时正在驻守城外的仓库，而第一团就在城内。

再说，放火材料发放至班，过于分散，不容易控制。

”

徐权反驳道：

“第二团团长徐昆跟随张主席多年，精明强干，治军严明，带出来的都是虎狼之师。

至于容不容易控制，现在不是重点，关键是我们不能误事，万一误了事，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徐权是个老资格的中将处长，一向独断专行，酆悌也不好再多说，只好和徐权一起去找张治中，由张治中做决定。

殊不知，正是徐权的这一改动，直接导致了长沙大火的发生。

张治中看完修改后的计划，并没感觉有什么不妥，便批准了，并嘱咐道：

“谨慎从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计划执行须经我批准，先放空袭警报，让老百姓都疏散了，再放紧急警报，才能放火。

”

随后又议定由酆悌任总指挥，徐昆任正指挥，许权和王伟能（社训总队副总队长）任副指挥。

最后，张治中在焚城计划上批示：

“限明晨四点准备完毕，我来检阅。

”

5

11月13日，凌晨2点，长沙警备司令部。

忙碌了一天的许权仍然没有丝毫睡意，他此时正坐守在电话机旁。

还有两个小时，张主席就要检阅焚城计划准备情况了。

就在他心里盘算着各项准备工作是否到位时，一名卫士急匆匆地闯了进来：

“参谋长，不好了，南门起火了！”

许权赶紧冲上楼顶平台，发现南门附近有一处火光，那是警备第二团负责的区域。

他急忙给第二团打电话，却被告知只有几个电话兵在团部留守，团长和副团长都不在！

许权又打电话给省会警察局局长文重孚，让他赶紧派消防队去灭火。

文重孚却说：

“警察已经撤走了，消防队也撤走了。

”

许权大怒：

“警备司令部没有下撤退令，你们怎敢擅自撤走？！”

文重孚答道：

“是市政府让撤走的。

”

这时，卫士又来报告：南门附近又有三处着火！

许权冷汗瞬间就下来了，在努力平复情绪后，他拨通前线总指挥部电话，北线总指挥关麟征给他的答复是“前方平静无事”。

许权打电话向张治中报告此事，并询问是不是他下的令，张治中说他根本就没有下过命令。

许权再拨打酆悌的电话，却一直占线。

他望向窗外，此时的长沙城已笼罩在通红的火光之中。

6

很快，烈火就蔓延到了警备司令部。

许权立即叫来卫士，乘车直奔酆悌的公馆而去。

一路上，到处是肆虐的烈焰和奔逃的人群，到处是哭喊声、叫骂声、呼救声、燃烧声、爆炸声......

有的人被活活烧死，有的被人群踩死，有的被车轮碾死......

千年长沙，俨然已成了人间地狱。

路上，许权看到警备团的几个士兵正因放火和市民争执，就跳下车来，问：

“是谁让你们放的火？”

士兵蛮横地说：

“是司令部让放火的，你管不着！”

卫士大声喝道：

“瞎了你的狗眼了，这是警备团参谋长！”

士兵吓得赶紧说道：

“南门那边最先放的火，天心阁也放了，大家都在放，我们也就跟着放了。

要是没有司令部的命令，南门那边也不敢放啊!”

许权叹了口气，只好让士兵驱开人群，让出一条车道，赶到了酆悌的公馆。

许权闯进酆悌的卧室时，他竟然还在呼呼大睡。

原来是酆悌的副官接了一个电话叫醒酆悌后被他臭骂了一顿，便将听筒放在了一边，所以许权的电话才一直打不进来。

酆悌气得当场将副官枪毙，然后拉着许权去找张治中。

刚到半路，酆悌就把许权赶下车，说：

“执中（许权字执中），你不要陪我去了，我请求主席报告校长，滔天大罪我一人承担。

你立即去邵阳行署报到。

”

许权顿时热泪盈眶：

“司令提携之恩，没齿难忘，如今有难，自应同当，我还是和你一起去请罪吧！”

酆悌嘶哑着声音说：

“叫你走，你就走！我命令你走！”

说完就催促司机赶紧开车，只留下许权呆呆地立在原地。

7

长沙大火，举国震惊，一时之间舆论哗然。

汪精卫在重庆通电攻击蒋介石，说他“误解焦土抗战，虐民以逞”，并趁机兜售自己的“再战必亡”论调：

“我对于觅得和平的意见，在会上不知论过多少次了，到了广州丢了，长沙烧了，我的意见更加坚决，更加期其实现。

”

日军用飞机在长沙上空散发传单，上面印着长沙大火的照片，并写着一句话：

“请看是谁在杀人放火！”

......

蒋介石在韶关得知大火的消息，气得直骂“娘希匹”，于11月16日连夜赶到长沙。

刚到长沙，蒋介石便召集张治中、陈诚等人商议对策。

蒋介石主张对外宣称长沙大火系汉奸所为，遭到了陈诚的坚决反对，陈诚认为“事实上应认错，不可骗人”，“须自己认错，方能对得民众”，为此两人还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次日一早，蒋介石登上天心阁，从这个长沙的制高点俯瞰全城，目光所及尽是一片焦土。

他顿时面红耳赤，额头上青筋暴起，下令立马逮捕酆悌、徐昆和文重孚，并彻查火灾真相，务必于两日内结案，以堵住悠悠众口。

真相究竟如何，根据国民党《中宣部、政治部发表（长沙）大火真相》公告，主要有两点：

一是由于地方军警负责者误信谣言，事前既不加考虑，临时又躁急慌乱；

二是由于曾从事破坏准备之人员及人民鉴于敌机之连日轰炸，并以平江、岳州、通城等县被炸之惨，一时激于民族义愤，以为敌寇将至，乃即自焚其屋，遂致将准备工作变为行动，于是一处起火，至处发动，终至一发而不可收拾。

简单来说，就是有市民认为日寇将至，出于义愤烧掉了自家的房子，使警备二团的人误以为焚城行动开始了，于是引发了一系列连锁反应，最终导致长沙被焚。

至于这是不是真相，不要问我，我也不知道。

8

既然真相已明，接下来就要追究责任了。

经军法会审，认定酆悌为首犯，判处有期徒刑20年；文重孚、徐昆为从犯，分别判处有期徒刑10年、7年。

审判书送到蒋介石那里，他极不满意，提笔在判决书上写道：

“酆悌负省会警备全责，疏忽怠惰，殃及民众，应即枪决；

徐昆怠忽职守，殃及民众，应予枪决；

文重孚未奉正式命令，擅离职守，一并枪决可也。

”

此外，他还下发一道手谕：

“湖南省政府主席张治中用人不察，玩忽职守，着革职留任，责令办理善后，以观后效……保安处长徐权疏忽慌张，着即革职查办。

”

11月20日上午，酆悌、徐昆、文重孚三人被执行枪决。

当天，长株警备司令部在长沙的断壁残垣上张贴了一则布告:

“案奉军事委员会委员长蒋11月皓代电开：案查湖南省会警备司令酆悌、警备第二团团长徐昆，辱职殃民；湖南省会警察局长陆军宪兵上校文重孚，未奉命令，放弃职守，均经本会高等军法会审审判，各处死刑剥夺公权终身在案。

兹将该犯等3 名发交该部，仰即布告罪状，一面验明正身，依法执行，具报。

”

9

12日的电报代日韵目是“文”，大火又发生在夜里（即“夕”），所以此次大火又被称为“文夕大火”。

这场大火的损失，无疑是极其惨重的。

3万余名市民和伤员葬身火海；

政府机关、学校、银行基本全部损毁，除湘雅医院外，其他医院也全部被烧毁；

全城90%的街道、房屋在这场大火中被彻底焚毁，其中就包括贾谊、左宗棠等人的故居；

全市40余家湘绣绣庄，被誉为中国四大名绣之一，连同绣品、画稿全部被烧毁；

长沙庙会文化中心火宫殿，这个长沙民众千百年来祭祀火神的地方，被烧得只剩下一座门楼；

余太华金号珍藏的440颗国宝级汉印，在大火中被融为铜块和铁块；

由西汉长沙王刘发的定王台改建的湖南省立图书馆，这座绵延两千余年的名楼名台，连同里面珍藏的数万卷善本古籍被付之一炬。

当时的《中央日报》发表社论：

“长沙近30年来，物资、人力欣欣向荣，全国都市中充实富庶，长沙当居首要。

百年缔造，可怜一炬。

”

“延安五老”之一的徐特立，看到长沙大火后的景象，向中共中央报告：

“大火以后，长沙失去了历史上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的作用。

”

10

其实，从这场大火里，我们已经可以窥见国民党败给共产党的原因。

长沙大火的根源固然是日本侵略，但是，国民党当局难道就#晒出今天的好天气#没有责任吗？

在敌强我弱的情况下，焦土抗战本无可厚非，但是需要严格的程序和必要的限度，更需要民众的支持。

蒋介石下令将长沙全城焚毁，显然超出了“焦土”的必要限度，而且因为害怕民众阻止，对此事极度保密，想要强制焚城，怎能不出问题？

张治中用人失察、玩忽职守、监督不严，甚至在多次发现警察可能已经撤走的情况下，竟然因为文重孚的一句“警察只集合在几个地方，并没有走”，便没有深究。

酆悌、徐昆、文重孚的责任，前面已经说的很清楚了，这里不再赘述，尤其是文重孚，在关键的时刻竟然让警察和消防队员撤离，甚至连消防车内的水都换成了汽油。

其他人呢？

比如，在明明没有接到正式命令的情况下，依然选择放火焚城的纵火队员。

再比如，挪用运送伤员的汽车来给官员富商搬家谋取私利的运输队长沈邵三。

蒋介石曾这样总结长沙大火：

“这事说到底不是某一个人的错误，而是我们整个团体的错误。

这一错误的造成，不能不认为是我们的失败，我们以后怎样用人，怎样沉着应变，从这一事件上应该得到明确的教训。

”

客观来讲，蒋介石这话说得并没有错。

国民党内部派系林立、纪律涣散、腐败不堪、人浮于事，只是他无力改变，或者不愿改变，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国民党走向败亡。

对于这一点，凡是看过《建国大业》这部电影的，恐怕都深有感触吧。

电影中，张国立饰演的蒋介石，在蒋经国上海“打虎”失败后，那无奈的眼神和无力回天的感慨，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那些一口一个“蒋公”的，还是清醒点吧。

标签：长沙蒋介石大火警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