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獨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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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佛：如果遇到了可以爱的人，却又怕不能把握该怎么办？

佛曰：留人间多少爱，迎浮世千重变。

和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

”

可若有情人遥不可及，不能求，亦不可得，又该当如何呢？

似乎无解。

她和他分别是峨眉、武当两派的开山祖师，自青葱岁月一别后，便任山高水长，四季泱泱，“少年子弟江湖老，红粉佳人两鬓斑”，生死再无半点交集。

却都在漫漫余生中不谋而合地做出了惊人一致的抉择——那便是在年少时邂逅惊艳了岁月的人之后，他们逐渐远离这滚滚红尘，潜心修炼，最终活成了顶峰相见的自己。

误终身

01

她姓郭，单名一个襄字，金庸先生写她“秀美豪迈”，清雅伶俐之中不失任侠气概，灵动洒然的形象活跃纸上。

其外祖父是桃花岛岛主、天下五绝之一的“东邪”黄药师；

父母双亲分别是“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郭靖郭大侠和尽全力辅助夫君镇守襄阳的丐帮帮主黄蓉。

不同于都是侠三代的长姐郭芙的所言所行讨人厌烦，郭襄除了拥有高颜值、令外界羡慕的良好家世之外，还具备性情随和可亲，天真潇洒，豁达大量等显著优点。

“黄药师颇务医卜星相、琴棋书画、以及兵法纵横诸般杂学，郭襄小小年纪，竟隐然有外祖之风。

”

又因我行我素，行事不拘于世俗礼法，往往出人意表，率性大方而交游广阔，极招人喜爱，在家中有个外号，叫作“小东邪”。

由此可见，郭襄的生活底色本是一派喜乐安宁，无忧无虑，若能这样欢畅明快到老，当属幸事一桩。

但命运之手终究多情，在她十六岁那年，轻拢慢捻一曲盛大的相遇，让她从此江湖辗转，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再也逃不出一张相思相见知何日的千千心网。

02

朔雪纷飞，风陵夜话。

少女烂漫的好奇心彻底被各路武林人士口中神雕大侠的英雄事迹所激发，不由得好生钦佩，悠然神往。

尤其在听到长姐郭芙说自己幼时曾得神雕大侠抱过，更是心中火热，既有豪气干云的无限崇拜之意，亦有说不清道不明的仰慕之情，恨不能立时见对方一面。

因此不顾郭芙阻拦，冒着严寒和未知的危险，跟随素昧平生的西山一窟鬼前去寻找神雕大侠的踪迹，一探究竟。

有心人总能得到上苍眷顾。

郭襄的满腔期待化为意外收获，几番周折，她终于有机会现场目睹神雕大侠的风采——只见他武功惊人，打抱不平，急人所急，果然当得起“大侠”二字。

但置身事外哪有亲自参与更让人尽兴，更难以忘怀的呢？

接下来黑沼共捕灵狐和同赴百花谷这两段故事，便刀刻斧琢般成为郭襄这一生中无与伦比的经历，她和杨过一路上谈笑风生，意气相投，“但觉生平际遇之奇，从未有如今日”。

遗憾的是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万兽山庄正值酒热菜酣，离别却已来临。

难舍终须舍。

分手之际，杨过慨然赠与郭襄三枚金针，答允为她做三件事，“但教力之所及，无不从命。

”

哪知郭襄当即以第一枚金针还给杨过，只求见识他的庐山真面目。

对杨过来说，这件事未免太过容易了，可在郭襄恣意盎然的青春里，却从没有哪一瞬间比杨过轻抬左手，揭下脸上面具（请脑补古天乐版），更动彻心扉。

清癯俊秀的脸孔，剑眉入鬓，凤眼生威——真真是惊鸿一瞥，恍惚如梦。

“想不到你生得这般俊。

”

03

情不知所起，一眼万年。

纵使此去刀光剑影，英豪辈出，也再无一人能与君相提并论。

少女心事，恰如轻云出岫，不可说，不可说，一说就破。

郭襄定一定神，赶紧使用第二枚金针，邀请杨过在她生日那天前往襄阳一叙。

别无他求。

虽比第一个心愿费事些，可仍孩子气极重，但这并不会影响杨过兑现承诺。

他先是召集各路正邪武林高手提前为郭襄的生日造势，同时暗中费尽心思筹备三份大礼：

第一份是歼灭蒙古军左右翼千人前锋，割掉他们的左耳共两千只；第二份是烟花恭祝芳辰，流星传讯，火烧蒙古二十万大军的粮草；第三份是清理乔装隐藏在丐帮中的祸害，夺回打狗棒，物归原主。

这般热闹周到的庆贺方式，扶危济困的礼物，用意多深，排场多大，可谓隆重之至，殊荣之至，惊喜之至。

能被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光明磊落的爱护与厚待，传为天下佳话，任谁都会柔肠百转情怀万千吧。

芳心可可，至此不渝。

所以才有断肠崖畔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万丈深谷舍命相随。

真真是应了元好问的那句词——“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

杨过为小龙女，是黯然销魂，苦等十六年的夫妻情深，勿失信约，生无可恋时唯有以死方能明志。

至于郭襄，她心底无私，一派澄明，虔诚祝祷杨过和小龙女夫妇早日重会，若能用第三枚金针换得杨过“保重身子，不可自寻短见”，哪怕粉身碎骨，也满怀欢喜。

04

襄阳城外，两军对垒，胜败未决。

蒙古军挟郭襄为人质，绑在高台，柴草焚烧，威逼郭靖降顺。

眼见着父母外公多番营救无果，浓烟烈火蔓延，郭襄初时自极为惶急，但事到临头，生死攸关，心中反倒宁静。

也不知杨过此际身在何处，是否有从谷底上来，正神驰深谷，回思与杨过数日相聚的情景，忽听得远处一声清啸鼓风而至。

郭襄心头一凛，除了时刻挂念着的杨过，还能有谁如此神勇超群？

在命悬一线的情况下，郭襄第一次见到了小龙女，由衷感叹这世间也真只有小龙女才配得上杨过，而她自己，有什么法子呢，此情无计可消除。

但聪慧如郭襄，即便深陷相思局中，亦十分清楚，杨过终究只能是她的千山暮雪，渺万里层云，可远观而不可触及也。

她对杨过的情意，不设城府，从来清澈，从来辽阔，也从来坦荡。

那一晚，华山绝顶，明月在天，清风吹叶。

郭襄不关心新“五绝”的重新定义，她只在乎杨过即将偕小龙女离去，未知此后是否再能聚首，不由得内心酸痛，双目泪水涟涟。

而这真情流露的一幕，毫无掩饰地落进她刚出手相助的一位少年的眼里。

误百年

05

少年姓张，名君宝，自幼便在少林寺的藏经阁中跟随师父觉远洒扫晒书，修习内功，只是并未剃度，乃俗家弟子。

师徒二人这次千里迢迢追赶至华山，合力擒贼，势必要将潇湘子和尹克西这两个恶人所盗走的藏经阁经书《楞伽经》追回。

虽只十二三岁年纪，但张君宝中气充沛，声若洪钟，凝气卓立，倒也甚有威严。

就是毫无招式，缺乏临阵对敌的实战经验，和尹克西交手数个回合，处于只挨打不懂如何还手的状态。

郭襄忍不住发挥她的侠义本色，主动为张君宝助威：“你只管放手打去，打不过我便来帮你。

”

待贼人落败，蹒跚离开，郭襄回头瞧见张君宝头上的伤口兀自汨汨流血，于是从怀中取出手帕，替他包扎。

张君宝好生感激，欲待出言道谢，却见人人都神色温和，独有这位美丽可亲的小姐姐伤心流泪，他大感奇怪，却无从相问，便连原本要称谢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是啊，小小少年又如何明了少女情动之初那愁肠百结的感怀，他只是很懵懂地记住了这一幕，记住了这张带着无尽悲伤的秀丽脸庞……

06

郭襄腰悬短剑，信驴由缰，漫游名山胜水，自北而南，又从东至西，几乎踏遍了大半个中原，兜兜转转终于来到了少林寺。

只为向无色禅师打探杨过小龙女夫妇的音讯，谁知竟意外地与觉远和张君宝师徒重逢。

当然，这是华山初见三年之后的事了。

郭襄仍是那个待人温厚活泼伶俐的小姐姐，而比之华山之巅，已十六七岁的张君宝身形高了许多，不过容貌无甚改变，脸上犹带稚气。

尤其是在面对郭襄时，他腼腆依旧。

郭襄徒劳无获而返，张君宝暗戳戳地送她下山，在她身后，相距五六步远，始终不敢并肩而行。

少年啊，心底有一朵依依不舍的花正徐徐绽放，却又一路无话可说，不知他日相逢可会有期。

临别时，郭襄豪爽地将一对铁铸罗汉送给张君宝，不允许他推辞：“我说给你，你便收下了。

”

只是他们二人谁也未曾料到，仅过了十数天而已，这对暗藏一套少林罗汉拳的铁罗汉，竟迫使得张君宝的命运发生翻天覆地的巨变。

07

原来，少林寺上下严阵以待昆仑三圣何足道的到来，本以为会有一场关乎全寺荣辱盛衰的恶斗。

但张君宝从铁罗汉中习得的拳术学以致用，临危退强敌，却被认作是触犯了凡不得师授而自行偷学武功的寺规，必须严惩不贷。

重则处死，轻则挑断全身经脉。

觉远和张君宝这十年来相依为命，情若父子，生怕张君宝一遭擒住，就算侥幸不死，也必成废人。

既然辩解无用，那就走为上策。

因此，他用水桶兜起张君宝和看热闹的郭襄挑在双肩，奋力突出少林群僧的围攻，一路奔逃，来到一座深山。

直到最后气数殆尽，坐地念诵《九阳真经》圆寂。

张君宝的未来，从此再无所依，难免悲从中来大哭一场，郭襄感念觉远的恩情也流了不少眼泪。

两人了却觉远大师的后事，便此别过。

张君宝垂泪道：“郭姑娘，你到哪里去？我又到哪里去？”

郭襄闻言，心中一酸，天涯海角，行踪不定，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想到少林寺僧众正在四处追捕张君宝，便从腕上褪下一只金丝镯儿递给他，叮嘱他可去襄阳投靠她父母，以避风险。

说罢转身而去。

天地茫茫，荒山野岭之间，一个瘦骨棱棱的少年则凄惶南下，说不尽的孤单寂寞，渐行渐远渐无声……

08

在郭襄骑着小毛驴云游四方找寻杨过，苦思量不可忘的时候，她永远都不曾知晓，那位叫张君宝的纯真少年，亦将她的一颦一笑妥善珍藏在自己漫长而温暖的回忆之中。

春去秋来，韶华流逝，初心不改。

漂泊二十四载的郭襄，人至中年，在大彻大悟“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的道理之后，终停留于峨眉山，汇集毕生本领，开宗立派，创立峨眉教，成为一代掌门。

而当初，张君宝受到一对年轻夫妻自立门户的启发，并未去投奔郭靖黄蓉，就在离襄阳城不远的武当山驻足。

找了一个岩穴，渴饮山泉，饥餐野果，孜孜不歇的修习觉远所授的《九阳真经》。

数年后，他创出了辉映后世、照耀千古的武当一派武功。

与峨眉派遥相呼应。

可是，岁月蜿蜒，风起云涌，从彼时的青涩微弱到衣袂如仙，从岌岌无名的打杂小厮到声名远播的世外高人张三丰。

张君宝与郭襄各自伫立于盛名巅峰，却再不曾见过一面。

09

旧版《倚天屠龙记》的结尾有这样的描述：

“张三丰瞧着郭襄的遗书，眼前似乎又看到了那个明慧潇洒的少女，可是，那是一百年前的事了。

”

一百年，足以沧海桑田。

她成了最遥远却又最亲近的怀念。

他始终清楚，她心中念念不忘于在襄阳城外飞石击死蒙古大汗的神雕大侠，今生今世，无可取代。

正如她，亦是他的一生只为一人去。

不过，外界只见他以武学为伴，不问风月，竟无一人知。

世间多少痴儿女，情到深处无怨尤。

她和他，都是至情至圣的类型，完全跳出了为情所困的偏执，超越了爱而不得、得不到便纠缠毁灭的低级欲望。

并且，从未消极沉沦，反而在相关领域不断博采众长，开拓创新，精进自己的技艺，努力成就最优质的自我，与对方比肩。

只有达到这种境界了才有资格表达：情出自愿，事过无悔，但求能有一程山水尽欢的同行，便是不负遇见。

2022.01.21晚20:20

标签：少年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