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举报赖昌星走私的信被寄到中南海，远华走私的细节也终于浮出了水面。

1999年4月20日，“4.20”专案组成立。

查处“远华特大走私案”的序幕就此拉开。

任专案组前线总指挥的这位副署长原在公安部任副部长，有着30多年的从警经历，对公安工作感情笃深。

他自己都没有想到，在即将过55岁生日的时候，命运发生了变化，他从公安部走出，进了海关总署机关大院。

不到一年，又被中央点将，作为厦门前线的总指挥，挂帅侦破厦门远华走私大案。

赖昌星的命运似乎也在发生变化，他本来想走进这间房子，却被安排到了另一间。

命中注定他要与这位总指挥“短兵相接”。

正是这位副部长的到来成了赖昌星挥之不去的一块心病，成为威胁他赖昌星生存的重要人物，也成了他急切要攻关的新目标。

赖昌星开始想方设法要和这位副部长套近乎。

可是，北京传来的信息却令赖昌星一时无法定下应对之策。

信息告知，此人为人正直，处事公正，北京“网”内人士无由与该副署长接近、联络感情，更不要说为赖说情了！

赖昌星降低要求，只想能和他一起吃餐饭，以后的事情再说。

但此人居然连赏个脸吃餐饭的机会都不给，这多少令呼风唤雨惯了的赖有些失落、不满，同时感到遇到强硬的对手，心里有些发怵。

厦门的“谋略班子”定下的策略是：密切关注，静观其变；如其不识相，定要置远华于死地，那就不客气了，也得给他找一点儿麻烦，再不行就伺机将其“灭掉”。

北京的这位副署长当然不会知道赖昌星的应对方案。

这是后来他到了厦门，从案犯的供词中得知，他听后也不过为之一笑。

不过，1999年4月底，自他受命挂帅以来，却为怎样不辱使命而常常度过不眠之夜。

根据中央指示，他得调兵遣将，将专案组搭建起来。

首先得对举报信的可靠性进行评估判断，而不能贸然行事。

然后要搞出一个侦破方案。

这是一个涉及500亿金额的走私大案啊，一旦动作起来，必然牵出上自北京下自地方的各层次的显赫人物。

其中，厦门海关首当其冲逃脱不了干系。

当时的海关系统，经历湛江大案的冲击，已经变得相当敏感了。

谁挂帅赴厦门主持查处远华大案？

中央钦定了他，用心可谓良苦。

他来海关不久，与海关相关的事并无牵涉，这是有利的一面；然而又正是对海关知之较少，所以让他挂帅查私，当然有门外汉的感觉，这又是不利的一面。

而更重要的是，他对举报信的可靠程度一时还不摸底，对查处的方法、策略也心中无数。

在公安部时，他曾问过几个走私大案。

那时，已得出结论：走私犯罪，尤其是大规模的法人走私定有背景，定是谋划周全的高智能犯罪。

对远华案要是查不下去，要是误入歧途，要是形成僵局而被强行收兵……

不管出现哪一种情况，他都将时刻处在风口浪尖上，天天在刀刃上跳舞！

但搞公安的人，一听到大要案，谁不跃跃欲试？

就冲500亿这个大数字，他的神经被刺激得兴奋起来！

这是职业病。

再说，箭已在弦上，不得不发！

他知道，首要问题是在海关总署机关内物色一个主持查私的将才。

他想到了海关总署调查局局长章国胜。

1998年章国胜任总署调查局局长，上任第四天，受命查处福州“10.12”移动通讯器材走私大案，一举把受贿放私的福清海关原关长带出。

这位总指挥回海关总署征求党组其他同志的意见，最后署长表态：中央让你挂帅，用人按你的意见办。

总算定下来一个。

总署侦查局副局长吕滨，也是从公安部调过来的，他们之间比较熟悉。

吕滨主管侦破工作，理应披挂上阵。

中纪委也出了两个人，一个是二室的副主任孙文健，另一个是谭辉。

将才定下后，调兵则是章局和吕局他们的事了。

前期工作先得靠查私打开局面，所以调来的兵大都是海关的人。

章局点了几个：北京海关稽查处的傅处，经常与大要案打交道；另外从天津、上海、大连等海关抽调了几个人。

这些人大都跟章局办过案，有的参加过查处湛江大案，刚回关没几天。

上海关的老张和老李还曾参与过李纪周案件线索的调查。

到1999年6月，组员已确定了9人。

中央“4.20”专案组正式组建。

不打无准备之仗。

慎重初战，初战必胜。

这是毛主席的战略思想。

战术上要重视敌人，要做到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首先，专案组领导指示海关总署走私犯罪侦查局，选派侦查二处刘处带领得力侦查人员通过公安部的渠道，从广州秘密前往厦门。

他们的任务是掌握赖昌星走私集团的最新动态。

侦查人员潜入厦门后，对重要嫌疑人进行秘密布控。

6月11日上午9时，海关人员乘面包车离开海关总署大楼。

经过近两个小时颠簸，到达目的地——北京市郊丰台地区北京市农业银行会计培训中心。

地点是中纪委选定的。

孙文健、谭辉已先期到达。

大家这才知道，他们这9人的临时组织，名称叫：“4.20”专案方案组。

第一件事是章国胜、吕滨、孙文健、谭辉分别找5个兵一个一个谈话： “你和厦门远华集团有无联系？”

“你认识不认识赖昌星？”

“你愿意参加这个专案组并工作下去吗？”

“你能保证不泄密，不与外界联系吗？” ......

北京关傅处回忆当时情景时说：“那个严肃劲儿，我还真从未见过，似乎是要你为献身某项伟业而作出重大抉择一样。

”

接下来，由孙文健简要介绍案情。

于是大家知道了举报信，知道了有个500亿案值的厦门远华走私案要大家去破、去查、去调查取证，这才真正感到心理压力的沉重。

章局发言：“案件的突破就靠在座的各位，请大家在3天半的时间里拿出突破方案。

你们要以对党对国家高度负责的精神，集中智慧，制定一个最优方案。

”

这个方案就是突破远华走私大案的初战计划！

远华走私惊天大案的黑幕能否顺利撕开，全系于此！

历史证明，这9个人确实是精兵强将！

由他们制定的方案后来被证实是个致胜的方案。

11日下午，他们各自都在审阅那74页的举报信。

整整半天，会议室里，竟然没有一个人讲过一句话！

晚饭一吃完，不等召集，他们又坐回会议室。

案情讨论开始了。

参加讨论的海关人员一致认定，举报信所揭发的厦门地区的走私情况真实可信。

参加过湛江走私案查处的几个同志论证认为，它比湛江案更加复杂，查证工作也将十分困难。

事实证明，确实如此，和厦门案比起来，湛江走私案简直就是“小儿科”！

最后大家一致认为：举报材料可信度高，但查证难度又极大。

这可是海关缉私专家们的一致看法，权威性不可置疑！

既然从海关单证方面查不出走私证据，而要从各环节去查证，事过境迁，能成吗？

赖昌星已大规模销毁过走私证据，从远华公司难获证据。

那么这案子到底怎么个查法？

天无绝人之路。

参加制定方案的海关人员形成第二点共同看法：举报信中的证据材料中，叙述植物油走私的材料不但丰富，而且具有可查性。

突破口可选定植物油走私。

章局拍扳：初战主攻植物油走私！

12日晚，方案组提前一天半向专案组领导递交了突破方案。

专案组领导听取了汇报，并慎重审核方案，认为分析意见和突破方案很缜密，并且表示赞成方案组所做出的选择，将植物油走私作为突破口。

专案组领导立即将方案上报中央，高层很快批示通过。

紧接着，在海关总署计算机房内，查找数据的工作也开始展开，专案组准备调取厦门口岸1997、1998两年里所有申报植物油进口的资料。

结果，没有发现有关数据。

机房工作人员都是专家级别的，他们认为难道是电脑中病毒了？

转而一想，不可能！

因为，海关总署数据库属于国家机密信息储存库，防病毒的“防火墙”不会轻易被病毒所攻破。

并且，总署计算机数据库属海关内部网，并未进入互联网系统，外界无由进入。

他们决定，再以运载工具船舶名称输入。

工作人员按照举报信上列举的37条船舶名称，经一一输入后，竟然在厦门口岸还是没有发现线索。

真是计算机数据库出了问题？

再次尝试输入其他口岸代码，调取植物油进境申报资料！

一试，正常。

那么，再输入船舶名称当中好记的“红宝石”、“蓝宝石”船名，以调取这两艘船在其他口岸的申报资料。

调出来了！

上海、镇江、北海口岸到过这两艘船，载运货物确认是植物油！

“厦门口岸进口植物油的资料没有进入总署计算机数据库！”工作人员将这一查证结论报告章国胜。

章局这时恰巧就在厦门，与专案组领导在一起。

章局随即向专案组领导汇报、请示，让傅处派人到中国外轮代理总公司以调查进出口船舶资料的名义，从计算机数据库中查证植物油在厦门口岸进出境的资料。

工作人员直奔中国外轮代理总公司，顺利地获取有关重要数据。

电脑资料表明：1997、1998年中共有近30艘船舶运载约50余万吨的植物油抵泊厦门口岸。

另外还调取了原油在厦门口岸入境的船舶资料：1996年至1998年，约有690万吨原油流入厦门口岸。

两个计算机库，一“无”一“有”，从正反两个方面初步证实了植物油走私痕迹的存在。

6月下旬，章局从厦门飞上海。

此行目的明确：通过“红宝石”、“蓝宝石”的船公司“思图而特”驻沪办事处，查寻进境船舶在境内的航迹，查取植物油入境厦门口岸的证据，与中国外代计算机数据库中的“有”相互印证。

经查，在1997、1998两年中有5艘船舶：载运植物油进入厦门港并空船离开。

仅“蓝宝石”轮载油14000多吨，“红宝石”轮载油31400多吨。

至此，植物油走私痕迹不但得到印证，而且资料已很具体。

“思图而特”的底很快就被摸清！

专案组查私人员的心中自然添增几分底气。

要确证植物油走私闯关成立，还得排除一个可能性，即厦门关计算机与总署计算机联网传输过程中因发生阻碍而丢失了原来的申报内容。

可到厦门海关去查证，在当时无异于“人虎穴窃虎子”，而且容易打草惊蛇。

专案组当时的一举一动可以说尽在赖昌星的掌握之中。

为暗查得以顺利进行，章国胜故布疑阵，特意把厦门海关当时分管调查工作的接培勇副关长召至总署，向接交代任务：内地某海关有一案件的货物是从厦门口岸进境，该海关已扣留走私货物。

现在总署与该关联合派员到厦门关调查该批货物进口申报情况。

因案情重大，希望接培勇全面协调，防止扯皮、推诿，给案件查证工作造成障碍。

章要求接不要向调查人员了解案件取证的任何情况，也不必向关党组通气。

待案件明朗后，章自己会向杨前线关长解释说明。

可杨前线、赖昌星很快知道总署已派来调查人员。

赖昌星疑窦丛生，暗中派员监视调查人员的一举一动。

调查人员的调查目标锁定在已被中国外代和“思图而特”驻沪办事处的资料确证载油入境、靠泊厦门口岸的红、蓝宝石等5艘船舶上。

离京时，章局特地交代工作人员，不准带一页纸，更不准带笔记本进厦门，=。

船名靠脑子记。

查获资料不要求复印，也不许记录。

因此，他们的基本工具就是人脑。

船管科为傅、李调出了1998年5月、6月两个月的厦门口岸船舶进出境登记表。

装订工整的15大本，记载了679艘次的船舶资料，但没有查到所要调查的那5艘船舶的资料。

而这5艘船舶进、出境的准确时间就在这两个月里。

第二天，调查人员来到技术处，从计算机的进出境船舶预申报库及电子舱单库中查找那5条船的信息资料。

时间从1998年4月15日起，电子屏幕一页页闪过。

调查人员目不转睛地盯着不断翻动着的屏面。

翻到1998年5月3日这一页，船名栏出现了：“Red sapphire”（红宝石）一串英文字母，虽然没有其他内容，但调查人员仍是心跳明显加速，狐狸的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然而调查人员表面始终不露声色，继续往下翻，一直翻到7月15日，共翻过901个航次、88条船舶的预申报资料，再无所获！

调查人员两人断定，“红宝石”轮船在预申报库中出现，完全是走私分子在外代环节留下的一处疏忽过失。

可能是“红宝石”电传给外代的预申报资料那天，当班人员恰巧不是被走私分子所收买的人员，他忠实地按正常程序将“红宝石”预申报的电传内容输入了计算机，而数据一经生成就不能更改或是删除，且又通过联网传输进到了海关的电子数据库。

走私分子这一疏漏却没有被调查人员疏忽过去。

猎人的眼睛一下子就捕捉到了猎物的踪迹。

再调舱单和货物报关进口数据库的数据，时间段相同，又是上千个屏面翻过，但没有“红宝石”及其他4条船的资料。

调查人员心中已肯定，“红宝石”所载进口植物油并未向海关报关。

这一船植物油闯关走私的结论已成立。

但他们还是非常谨慎地又到船管科调阅了1998年3月24日到7月31日共计1400份进口纸质舱单。

经仔细查找，未有“红宝石”影踪。

经过3天反复查找，他们返回北京。

一份详尽的调查报告摆在专案组领导面前，结论是：厦门地区确定存在植物油走私的事实！

专案组初战方案暗查取证成功！

专案组将暗查结果上报，高层领导吃了颗定心丸，指示：按突破方案继续出击，一定要尽快将厦门走私黑幕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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